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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點半了,我杷床頭的鬧鐘按掉。
 好想再多睡一下子。我躺在床上,閉著眼睛,一點起床的慾望都沒有。平還在等我去接他下班,想到這裡,也只有努力掙扎起床,隨便套件衣服,騎上機車就走了。

 天還很暗,雖然早已經是五月了,可是凌晨的空氣仍是微寒。
 平在酒店裡當少爺,端端酒、收拾桌面、賺取一些小費。



 和每天一樣,今天他還是喝得醉醺醺。一路上胡言亂語。我叫他坐好不要亂動,他卻仍然杷頭靠在找的肩上,哭了起來。
 平不停地哭著,聲音有點可怕。我趕緊把他扶進房間裡。我怕他吵醒鄰居,把窗子和門都關起來。平說我總是像個女人,怕東怕西的。
 看著他聳動的肩,我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麼,我很想告訴他一切都會沒事,可是我說不出口,因為我們都很清楚這也只是安慰人的話,哭完了,事情還會等在那裡,不解決,也只是讓它爛掉,更加毒害傷人。



 




  平總算哭累了,去趟洗手間,出來時雖然還是紅紅的鼻頭,倒卻是一臉笑嘻嘻的。
 「還好吧?」我試探地問。遞了一根菸給他。
 「我被拋棄了。」平把菸點上,抽了一口繼續說:「你相信嗎?她早就已經有男朋友! 她竟然說她只是一時無聊,找個人來玩一玩,還說什麼反正已經各取所需,就好聚好散。幹!她到底把我當成什麼東西?打完砲就可以走人了?那她又算什麼?不要錢的妓女嗎?」平說這些話,雖然笑著,但是我卻看到他漸漸紅起來的眼睛。



 我想著那個女孩的模樣,她總是穿著短得不能再短的裙子,好像一不小心就可以看見底褲,就連學校的制服百褶裙,也是改得極短,而她的長相到底是什麼樣子,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沒有辦法記起來。



 整整一個星期,平都沒有到學校上課,也沒去上班。我每天回到宿舍,只是看到他紅腫的雙眼,要不,就是看到他躲在被子裡哭泣,而哽咽的哭聲,瘖啞無力地從棉被裡面一陣又一陣地傳出來。我知道這是平的初戀,但我無法想像這樣的一場戀愛,究竟可以把一個人傷到什麼地步,而愛情究竟所求為何,很久以來,我也早就已經放棄尋找真正的笞案。



 看著他的樣子,我不停地想起清清,她現在也該是在別人的懷抱裡吧?!只是我不曾為她掉淚,儘管,她傷我也是很深。



 平總算又去上課了,工作丟了,整天和我們一票人廝混。恢復了以往的笑容,玩鬧之間多了份放肆。經常,會有許多的女孩圍繞在他身邊,憑他的外表,是非常容易討好女孩子的。只是,平似乎不再相信愛惰,他像是要刻意地放縱自己,沈溺在日夜春宵的生活裡。



 有很多次,我回到宿舍的時候,都會在房門口,聽見微弱、斷續的呻吟聲,分辨不出是痛苦還是爽快。而我總是遇見不同的女孩,問平為何如此,他卻是笑著回答:「女人是拿來玩的,絕對不是拿來愛的!」我不明白平的說法究竟是對或錯,也不想去探究根柢,就像清清到底為何能不顧一切地離開我,為什麼不能了解我對她的感情之深,為什麼輕易地放棄了曾有的約定,這許許多多的疑問,已經讓我無法辨清所謂的諾言代表著怎樣的感情純度,我只告訴自己,不要再相信女孩輕許的諾言。
  
 平的失戀情事發生不久之後,小K、銀子、慧敏、阿杰、強他們也都搬到我們住的這一棟大褸裡,一時之間,生活忽然熱鬧起來,每天不是窩在一起打麻將,就是出去暍酒、唱歌,日子混過一天又一天,反正,我們只是小小的高職生,根本不需要擔心聯考的問題,只要有得吃、有得玩,什麼都不用太在意。



 




  一天,我們這堆人又窩在阿杰的房間理打麻將,整個屋子裡都鬧烘烘的。


  「喂,喂,你們誰去把電視開大聲一點我要聽新聞報告」。小K邊搓麻將邊說,嘴上叼著的菸一晃一晃的。
  「唉喲!什麼時候開始學人家關心國內外大事了?」阿杰故意裝出不可置信的樣子。


  「幹!你知道個屁?看看有沒有抓到賣安的,如果有大盤被抓,媽的,我們這些中小盤就可以把價錢抬高一點來賣,你懂不懂?小K挑起眉,歪著嘴笑。



 我們繼續打著麻將,電視的聲音轟隆轟隆的,也不知道到底在說些什麼。



 




  「我就知道你在這理,陪人家去買東西啦!」銀子一進門就扯著小K的手撒嬌地說。
  「妳沒看見我在忙啊?」小K連頭都懶得抬,只顧盯著牌桌。


  「你每天除了會打麻將,還會做什麼?」


  「做愛囉!哈!碰!」阿杰睨著眼看小K笑著說。


  「幹!阿杰你安靜一點!媽的,叫妳別煩,妳是聽不懂喔?」


  「不管!反正你就是要跟我去!」銀子提高聲音地說著。


  小K看起來一點也沒有要走的意思,我很想叫銀子先回去,想想卻又不願多事,也就罷了。銀子一直在旁邊吵鬧,小K的臉色愈來愈難看,每個人好像也都被銀子鬧得心浮氣躁的。


  「幹!妳有完沒完?誰開門讓她進來的?妳現在馬上始我滾去出!」小K拍著桌子狂吼著。一時之間空氣好像凝結住,沒有人想出聲說些什麼,別人的家務事,誰也沒有必要插手,每個人的頭都低低的。
  「我為什麼要滾?」銀子突然說話,聲音顯得特別的尖銳。小K忽然站起來,一把揪住銀子的頭髮,把她拖到門邊,拉開門,一腳把她踹出去,然後用力地把門甩上。所有的動作都在一瞬間完成,誰也來不及反應。我看著那個一直旋不緊的門把,因為小K的用力過度,正在空氣中持續地顫動。



  小K回到位子上,門外卻忽然爆出銀子震耳的哭喊聲音。我們全都看著小K,期待他會有所行動,可是他什麼也沒做,只是一臉的不耐煩。
  「幹嘛?你是沒聽到你女人在哭喔?拜託一下,要哭也帶回去哭,在我的房門口,路過的人不知道,還以為我把她怎麼了!」阿杰笑著說。



 小K沒再多說什麼就走了,而銀子的哭聲卻反而像在走廊上迷了路,一直繚繞不去。



 天氣愈來愈熱,晚上清清忽然撥電話過來,說是好久不見,想看看我。
 有什麼好看的呢?我還能怎樣?我很想拒絕她,可是不知為何卻還是答應了。
 掛上電話後,我忽然好氣自己。
 我覺得自己像個笨蛋,死不承認早就已經失敗。



 放學後,我去清清的學校接她。她唸的是一流的高中,每個同學看起來都很有氣質的樣子,不曉得是不是他們的書包太重了,我老是覺得每個人好像都有一副歪斜的肩膀。而在大部份的人眼中,優秀的他們卻更是我們所無法相提並論的。



  清清的心情似乎不太好,連笑容都顯得很勉強。
  她坐上我的機車,一手扶著我的腰,一手攬著擱在大腿上的書包。



  我努力感覺清清碰觸我腰際的手,她總是習慣用手指緊緊地扣著褲腰上的腰帶環,時常,我都會擔心她不小心扯斷環帶,更怕她會因此摔落機車。每次說她,她就慌忙地鬆開手,但是過不了幾分鐘,她又故態復萌,次數一多,我也懶得說了,只有盡量地放慢行車的速度。 



  一路上我們什麼話也沒說。清清忽然移動環在我腰上的手,好像在翻動書包,我聽見她擤鼻涕的聲音,如果她不是感冒了,那麼她就是哭泣。她一直是愛哭的女孩,而且可以為任何不明的原因流淚,朋友這麼多年,我也明白有時候「不問」或許才是一種關心的方式。



  「妳有沒有想去什麼地方?」我把頭偏向一側問她。
  「隨便,你想帶我去哪裡就去哪裡。」清清回答的聲音還有著濃濃的鼻音。



 我載著她漫無目標的在路上轉來轉去,街上到處是人,每個人都像在趕路。天色已經漸漸暗下來,我也不知道要去哪兒,算了,乾脆回我住的地方好了。   



 車子停好,我們就直接搭電梯上頂褸的陽台。
  「好久沒看夜景了。」清清說。
 我聽不出她聲調裡的情緒,偷偷地看著她的表情,她的眼光彷彿落在很遠的地方,眼睛瞇成一條線,迷迷濛濛的。頂樓的風大,我看著她前額的髮在風中翻飛,一直靜不下。
  「想不想再到更高的地方?」我問。
 清清微笑,有點似懂非懂。
 我走向陽台另一頭高起的水泥平台,其實整棟大樓的電梯,都是在這座平台下,起起、落落。平台的側邊架著一座小梯子,我爬上梯子,冰涼的金屬觸感透進我的掌心,我希望這樣的溫度也能順著血液流入我的心臟。約莫三、四公尺的高度,我爬上台頂,轉身想拉清清一把,卻看見她一手扶著梯子,另一手按住被風吹起的裙子,和她的髮一樣,她的衣裙也像被縛的禽鳥,只能展翅,不能飛翔。



 我和她並肩坐在台頂,尋找市區中每一個熱悉的地方,霓虹閃爍,朦朧之中所憑藉的也只是猜測和想像。



  「你最近過得怎樣?」清清問。
  「就這樣啊!」我答。


  我抽了一口菸,不想和她繼續這個話題。


  清清沒再說什麼,只是從我的指間抽走香菸,逕自地吸起我的菸。


  「什麼時候學會抽菸的?」我問,把菸再從她的手中拿回來。
 「很久了,我沒告訴你而已。」清清揚揚眉,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我想勸她把菸戒了,卻又覺得自己沒有立場,更何況依她的個性,除非我也戒菸,否則我是別想說服她。



 




  整個晚上,我們聊的都是些不著邊際的話。但是我總覺得清清的心裡有事,只不過我一直猶豫著該不該問她。
 「我今天來找你,有沒有很意外?」清清忽然這樣問我。


  「說吧!妳到底又發生什麼事?」我說。
 清清並沒有馬上回答我,她把手伸到我的口袋裡掏出香菸,點燃,吸了一口之後,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
 我,真的不懂了。



 「我、懷、孕、了。」清清忽然說出這四個字,而且,一字一句。
 一時之間,我覺得自己好像喪失了思考的能力,我沒有辦法選擇應該要做出怎樣的表情才是恰當,我的腦袋一片空白,我突然希望根本沒和她見面,最好永遠也不要知道有這件事。
 我閉上眼睛,用極大的忍耐力克制住自己想揍人的衝動,那個王八蛋竟然這樣對待清清!他憑什麼有這樣的資格?憑什麼?!
  「他知道嗎?」我問,我覺得自己的聲音在發抖。
 清清搖搖頭。
 「媽的!為什麼不讓他知道?妳怕他不要妳是不是?」我真的生氣了。
 「他不會不要我的,我只是不想告訴他,我愛他,不想拿這件事來拴住他,這樣,以後如果他想離開我,才不會覺得對我有所虧欠,心裡也不才會有牽掛!」清清一口氣說出這些話,似乎急著想辯解什麼,我看著她的淚水從眼眶中,一滴、一滴地滑落下來。 



 我把她攬進懷裡,拍著她的背,像在哄小孩一樣。認識她這麼久,我還是第一次用這種方式安慰她,也才意外地發現,一直都是短髮的她,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也已長髮披肩。
  我輕輕地撫摸她被風吹亂的頭髮,這是我好久以前就想做的事。只是此刻,一切都不對勁,所有的事和想像中的都不一樣,我很想推開她,但卻是更加無力地耽戀在她濃郁的髮香之中。



  送走清清,平告訴我強的大哥在樓下的泡沫紅茶店,想和大家見個面。


  我到的時候,阿杰、小K都已經在那裡了,強他大哥的表情好嚴肅,整張臉都糾在一起。


 「強的藥是誰給他的?」我一進去就聽見強他大哥說這句話,眼睛還直盯著小K。我大概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看他的反應,我想,強的大哥這一趟是有備而來。
 「不要看我,強如果真的想吸安,不用我給他,他自己也會有辦法弄到。」小K搖動著手,彷彿在空氣中畫出一條界線,急著撇清關係。
 「幹!你們是他的同學,為什麼不阻止他?」強的大哥大聲地說,店裡其他的客人都好奇地看著我們。
 「開玩笑!你們是親人都沒有辦法教他不要吸安,我們和他也只是同學,能夠怎樣?」小K說。
 「一定就是你,我已經打聽過了,人家都說你在賣安非他命,一定是你拿安給強的!」 強的大哥突然站起來,扯著小K的衣服,一副要打人的樣子。我們趕忙把他們兩個人拉開,每個人都不知道應該要說什麼,氣氛僵持,而強的大哥卻忽然跪下來。
 「我求求你們救救強,他才十八歲,日子還很遠,不可以就這樣毀了一輩子!」強他大哥這樣說著,我們急忙扶他起來,他卻不斷地說著要我們放了強這一類的話。
  我看著這樣的畫面,心裡突然有一種很嫌惡的感覺,為什麼事情總是要到很難挽回的時候,才會想到要去關心了解!   



 「強,你哥昨天來過,你知不知道?」強一進我房間,我劈頭就問。
 「他來幹嘛?」強拿起我放在桌上的菸,從我手上接過打火機。
 「他來問你有沒有吸安。」我說。
 「那你怎麼跟他說?」強問,聲音有些緊張。
 「我不用說什麼,你哥也知道所有的事。強,我們是好朋友,聽我一句話,把安戒了,你自己看看,你現在的精神和體力跟以前差多少!」
 「夠了!不要再說了!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你想報警抓我,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媽的,虧我還把你當兄弟看,你卻反而想出賣我!」強生氣地說,他拿菸的手一直在顫抖,我發現他的眼睛裡佈滿紅色的血絲,而且好像呼吸困難的努力喘著氣。
  「你不要胡思亂想,一天到晚就想著別人要害你。」我無力地說著。其實,強吸安已經吸到神智錯亂的地步,時常都妄想有人要加害他。不過,強倒是一直都很信任我,如果有一天,他完全不再相信我,我想,他大概也完蛋了。
  「你載我去逛一逛好不好?」強忽然提議。
 我點點頭,拿了車鑰匙就出門了。
 我們騎著機車在附近的街道轉來轉去,強一直在後座唱歌,有些荒腔走板、五音不全,我記得他歌聲很好的,可是今晚他的聲音聽起來就是怪里怪氣,而且,竟然有一種讓我想哭的悲傷。
  「停!我想下來走一走。」強突然拍著我的肩說。
  我把車子停下來,強已經跳下車,替我把車子的火熄掉,拔走鑰匙。我覺得他的舉動有點不對勁,而他卻開始往前面的一條小巷子跑過去。
 「強你在幹嘛?」我追過去,話才講完,強卻一把揪住我的衣服,將我推向巷內的牆壁。
 「你老實告訴我,你有沒有上過慧敏?大家都知道,她本來是喜歡你的,你們是不是偷偷地在一起?」強喘著氣說。
  我覺得強已經發瘋了,剛剛懷疑我去報警,現在懷疑我跟她馬子上床。
  「我操!強,我拜託你清醒一點好不好?看清楚我是誰,我不會害你,我也不會和慧敏上床!」我大聲地吼著。
  強從頭到腳認真地把我看一遍,慢慢地鬆開揪住我衣服的手,整個人像軟掉似的癱坐在地上。他用一隻手不停地址自己的頭髮,另一隻手則好像沒有意識的一次又一次地搥著地面。
  我蹲下來,坐在他的身旁。強忽然面向我,用一種充滿希望和興奮的表情說:「我就知道你不會對不起我,更何況我們是好兄弟,如果你真的喜歡,慧敏送給你也沒關係。好,那你現在告訴我,我不在的時候,到底是誰上過她?是不是小K?還是平?一定是平!他,他心理變態,他恨女人,他看到女人就想幹,媽的一定就是他!」完了!愈說愈離譜了!強自言自語說了一大串,一會兒高興,一會兒又生氣,我的心愈來愈涼,他瘋了,真的瘋了。



 我後來和強一起去喝酒,強醉得很厲害,我幾乎是用拖的拖他回去。
  慧敏開門,看到強的樣子,什麼話也沒說,只是緊緊皺著眉。當我們合力把強扶進房裡,我無意間看見她穿著短褲的大腿上有一道道傷痕,還微微滲出紫紅色的淤血,有一點像被鞭子打過的痕跡,我再注意她身上其他地方,發現她的手臂也是青青紅紅的。在我們把強安頓好了之後,她很小聲地對我道了謝,稍稍牽動嘴角,我一走出房間,她就匆匆地關上房門。
  我回到自己的房內,想著強今天晚上跟我說的那些話,為什麼他會那麼堅持慧敏和別人上過床?難道他真的發現了什麼事嗎?不可能的,沒有人會做出這種事的!我不能跟著強一起神經兮兮,再疑神疑鬼下去,我也會發瘋!
 洗完澡,我正打算上床睡覺的時候,卻聽到幾聲很輕、很短促的敲門聲音,我不曉得這麼晚了還會有誰來找我。開了門,卻是慧敏。
 「強又發瘋了是不是?」我問。
  「沒有,他睡著了,我是偷偷跑出來的。」她笑一笑繼續說:「可以和你聊一聊嗎?」
  本來,我想請她到房間裡面坐一下,但是卻被她拒絕了。
 「我不想害你,如果被強知道我來找你,而且還待在你的房間裡面,到時候不曉得又會鬧成什麼樣子。」這是她的理由,我也接受了。
  我們去了頂樓,今晚的天空帶點灰色,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我注意到她換了長褲,身上也披了一件長袖襯衫,或許她是不想讓我看見她身上的傷吧?
 「強今天是不是去逼問你,誰和我上過床?」她問,似乎早就已經習慣。
  我點一下頭,不曉得該說什麼。
 「強瘋了,一天到晚就是懷疑我和別人有一腿,再這樣下去,有一天我也會崩潰的。」慧敏說,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他是不是會打妳?」我小心地問,怕傷了她。
 「嗯。」她面無表情地回答。
 「有沒有什麼打算?」
  慧敏什麼話也沒講,只是不停地環顧四周,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
 「其實,」她忽然開口,「我蠻想搬回家去住。」
 「那為什麼不搬回去?」我問。
 「強這個樣子,我能走嗎?」她看著我說。
 「可是他這樣對妳…」我猶豫著應不應該再說下去。
 慧敏搖搖頭,笑了一下,說:「你不會了解的。」沒錯,我是一點也無法理解。


 「小時候,我最喜歡看那種王子和公主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的童話故事,幻想著自己是個小公主,有一天會遇見心目中的白馬王子,然後一生一世都守著一起,相愛到老。你知道嗎?這樣的夢想,我到現在還是不願意放棄,強再怎麼不是,他都是我的第一個男人,我也希望他永遠都是我唯一的男人,而且,我也相信他是真心愛我的,不然,他不會那麼在乎我到底和誰上過床。」慧敏說這些話的時候,她的眼神好溫柔,彷彿強從不曾傷害她。



 老實說,我真的還是沒有辦法明白。想到小K總是說銀子踹也踹不走,又看著慧敏的樣子,我不曉得究竟什麼才是像她們這樣的女孩所追求的,是一種從一而終的感情嗎?我不是女孩,也找不出答案,我只能衷心地希望強能早一點恢復過來,或許他和慧敏彼此都相愛甚深,只是方式不對…



 離畢業的日子愈來愈近,爸媽一直在催促我搬回家去。
 回家一趟,收到清清寄來的信,看著她慣常歪斜的字跡和慵懶的語氣,比起那次虛驚一場的懷孕意外,現在的她,竟然讓人有種莫名的心安。
  我趴在書桌前,想著這些日子以來所發生的事,覺得自己承受事件的能力正一點一滴的在流逝。
  也許我應該搬回家,過一點溫室花朵的生活。



 但是,我仍然猶豫著該不該搬離這棟大樓。 


  不過,在我還來不及下好決定之前,清清的命運似乎也同時為我做了選擇。
  


  我看見清清的時候,警察也在現場,清清的母親在一旁搥胸頓足地狂哭著。


  清清死了,在家裡自殺,上吊。
 她的舌頭微吐,脖子上還綁著一條白色長巾。
 我想去摸摸她的臉頰,可是警察說,在檢察官還沒來以前,不准任何人觸摸或移動屍體。


  我哭了,第一次為了清清。
  並不是為了她的死。
  而是,清清的死相真的太難看。
 一向堅持美麗的她,這一回,醜陋的模樣,她能忍受嗎?
  我覺得自己承受事件的能力已經消失殆盡。



 我決定搬回去,至少在熟悉的戰場中,可以不用花太多的力氣來掩護自己。


 我搭上父親的車,望著車窗外回家沿途的風景,才發現,一直以為熟悉的景物,竟也是如此的陌生。



 我不停地想起清清抽菸的模樣,感覺著她拉我腰帶環所使的力氣,我忽然好盼望能再回到那一夜,再聽聽她像孩子般的哭泣!
  或許,我們每個人都是被天空縛住的飛鳥。
  也或許,清清的衣裙從此將只能縛在我的記憶裡,偶爾展翅,不再飛翔……



(後記:這是很久很久以前(1996?)寫的小說,曾經刊載於1997年某一期的《明道文藝》,對我個人來說,這是我人生當中難得寫完的小說之一,也是創作歷程中重要的一個"什麼",總之,雖然現在看來有許多的不成熟,但仍希望能和這裡的朋友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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