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起:
如果有那麼一天,早晨醒來後起床推開窗戶,突然間發覺自已的耳朵再也聽不到樹上小鳥美妙的啼叫聲;以及街上汔車的噪雜聲。室內電話鈴聲響起時,渾然不自覺,家人在背後親切地呼喚您,而您聽不到沒有立即反應時;又會怎樣?感到驚慌失措?或是覺得自已好似被世界孤立起來,被人遺忘了,那種精神上的孤寂感覺,相信任誰也會承受不了的。
七歲那一年,我因感冒患腮線炎,而喪失了聽力,從此在無聲的世界渡過十年。十八歲時藉助聽器之助,再度回到有聲世界,開始學習讀唇語和練習說話,但聽力進展仍屬有限,只能讀唇語,及聽簡單的聲音,至於複雜的人語聲,以及美妙的音樂則是無法聽取。與人溝通常常辭不達意,講話聲音奇特像是外星人。這段期間在我身上發生不少趣事與糗事,由於要說的故事太長太多了,怕冗長的故事會讓讀者感到乏味,所以僅擇二、三樣趣事,讓大家分享這些故事,就當做是茶餘飯後來的點心吧。
一九九四年七月為了再改善聽能而赴美國,八月下旬在紐奧爾良市的路易士安那州立大學附設醫院,接受人工電子耳植入手術,一個月後開機,這是我生命的轉唳點。因為我那喪失四十年聽覺的右耳,在開機後又重回有聲世界,雖然所聽到的聲音是機器合成的聲音,但與人語的聲音非常接近。在美接受二個月的複健後,已陸續可分辨電話聲、門鈴聲、燒開水的聲音,以及聽自己的名字均能正確無誤地分辨出來。
回到台灣後,難苦的訓練才剛開始,我陸續地在長庚醫院、台北榮民總醫院復健科學習聽和分辨聲音所代表的意思,才發覺聲音是如此的複雜,和電話聲或門鈴聲那種單調的聲音不同。後來又跟隨師大特教系張蓓莉教授學習分辨聲音與說話,她告訴我說:「即使開刀植入人工電子耳,在未能全部分辨聲音以前,還是聽障。」這句話的意思是指雖然我可以聽到聲音,但「人工電子耳」與耳朵所聽到的聲音完全不一樣,「人工電子耳」只是一種輔助聽覺的工具,沒有辦法完全取代正常耳朵的功能,還是要接受聽能訓練及學習,並利用自已對語文運用的優勢,來聯想並分辨聲音所代表的意思,否則永遠還是聽障。聽她如此地說,剎時我的心情又跌倒谷底,張教授說的話沒有錯,我還是聽障。每回我上課時就因沒辦法聽得懂教授講課的內容,每每看到同學與老師熱烈地討論,我只能坐在一旁望著天花板發呆,為了讓功課趕上進度,我只好借同學的筆記抄,回去再複習兩、三遍‥‥這些都是以前在學校唸書時的情形。
現在我在台灣科技大學研究所上課,雖然有戴一電子耳,但對上課幫助有限,所以學校諮輔組有幫我申請到翻譯員,藉著翻譯者的協助,讓我能夠了解教授與同學發問的內容,才能針對問題提出回答並融入其中,從而減少上課發呆及浪費時間的窘境。但有些科目就是請不到翻譯者,沒有人協助時,讓我唸得很辛苦,但又怎奈何。雖然翻譯者有時也有翻錯意思的時候,但至少比沒有人協助而不懂,又不了解課文是好多了,非常感謝台灣科技大學諮輔組林小姐的協助。
故事一:電話約會風波
說真的打從小到現在,電話對我們聽障人來說是件奢侈品,聽力不便的人無法享受到電話的便利與好處。到現在我都沒辦法接電話或打電話,有時迫於時間急切非打電話不可,才請別人代勞,但是每次通電話時間都很短促,而且不能暢所欲言。所以我好羨幕那些聽力正常者,可以隨時隨地與女友或同學、家人海闊天空、天南地北聊個痛快,尤其是現在無線電話無遠弗屆,不論您身在何處,隨時都可和親戚好友通話,或解決事情,十分方便。
記得以前交女朋友時,第一次請同事打電話和女朋友約會見面,我把要和女友約會的時間與地點告訴同事,沒想到那位同事轉話時轉錯了見面的時間。同樣地點,同樣是晚上六點半見面,錯把今天當明天,結果鬧了個大笑話。男的在星期四晚上到約會的地方枯等不到女朋友來,以為被放鴿子。他心裡想:會不會是因自已是聽障,而不喜歡我,因而感到有些自卑;女的在星期五晚上同一地點也等不到男朋友來,認為這個男的太不夠意思,兩人都生了一星期的悶氣。
過了一段時間再和女友見面時,誰也不肯先開口,場面顯得十分尷尬,後來還是我先打破僵局,試著問她上次是否因工作忙得沒時間出來走走,她靜默了一會兒,好久好久才開口反問我:「為何講好見面卻又失約,害她在那地方等了一整個晚上。」我聽了如墜入五里霧中,明明是她失約沒來,怎麼一下子變成我失約,她為何會說這樣的話,其中必定有誤會的地方,幾經溝通後才知原委。原來我約她是在星期四晚上見面,但她那天沒空而改在星期五晚上,轉話者忘了交待這一點,只說她已答應與我約會,並沒說明是星期幾晚上,所以才會發生這種糗事。在弄清楚事實的真相後,彼此相視而哈哈大笑,兩人的誤會也就冰釋了。
經過這件事的教訓,我再也不敢隨便託人代打電話,萬不得已的情況下,要託人代打電話必須先擬好內容,並假設可能發生的情況擬好回答對策,以免又來個以訿傳訿,那就更麻煩了。
目前電子通訊技術一日千里,通話器材亦有多種,也有中文簡訊可以讓聽障人與非聽障人雙向溝通,對我們聽障人幫助很大。或者亦可用電腦透過網路用E-mail即時聯絡,這些科技研發出來的東西雖然方便,但對聽障使用者而言,還是有所限制。
故事二:露出馬腳
由於喜歡游泳,八十四年因緣際會參加紅十字會台北市分會水上安全服務大隊義勇救生隊,當時入訓的條件是年滿十八歲,四肢健全聽力正常,能在十二分鐘內以蛙式與捷式各游畢二百公尺。我自信游泳沒問題,但是在體檢上就沒把握能否過關,為了想成為合格的救生員,所以還是先報參加測試再說。等通過游泳測試,剩下的就是體檢表及上課了。那時候體檢沒有現在那麼嚴格,只要會說話,加上四肢健全,醫生或護士在檢查時不會注意到您的聽力有無問題,除非是在問話時牛頭不對馬嘴,或當事人在做當兵體檢時,為了維護自身權益才會主動提出複檢的要求,且耳聾在外觀上又不易看出,所以很難察覺到您是聽障。
話說回來,通過初步測試後,也繳上了蓋合格章的體檢表,開始接受為期二十八天的魔鬼訓練。每天一大早五點半準時到青年公園游泳池報到,那時是四月初,早晨的氣溫甚低,我們先在冰冷的泳池進行每日四百公尺的例行游泳訓練,接著上岸後在池邊裸著上半身,披條大毛巾在冷風中瑟縮的上課,上完課再丟開毛巾下水重複練習講授過的泳技課程,包括測泳、水中求生術。‥‥
因為聽不到教練講課,只好採取緊迫盯人戰術,偷瞄鄰座學員的筆記,有時故意說忘了帶救生課本,與他人共用課本,並抄下他做的筆記,來不及抄完時,就借學員的筆記回去烤貝,再重抄寫一次以加強印象。就這樣我才能了解一些急救上的常識,以及水中帶人術、防衛術‥‥等救生必備的條件。每期招生的救生員一班通常有三十多人,由於每天都要點名,所以我必須先記住前後左右旁邊學員的名字。這樣在點名時,就知道什麼時候輪到自已該舉手喊「有」,就這樣瞞過了教練,也瞞過了大家,每天出操時跟著大家依樣葫蘆練習,如此有驚無險地受完二十八天魔鬼式訓練。但在結訓實地考試時,就無法隱滿聽不到的事實。
原來受訓時是四人一組或二組一起訓練,由一名教練負責,雖然我聽不到教練口令,但只要學旁邊的學員一起動作並跟得上,人家很難察覺您有何不對勁,而在結訓考時,有的項目是四人一組同時考,最後一項「綜合水考」要單獨考驗,我就是在單獨考試時「露出馬腳」。
此時教練、隊長知道我是聽障後,無不露出震驚的表情,剛開始隊長有些生氣,問我何以隱瞞聽力不正常的事到現在,且教練又不能及早發覺我的聽力有問題。原先隊長堅持要把我除名,但因受訓及結訓名單已往上呈報給紅十字會,名單無法更改。經我再三地懇求,並強調我的救生能力絕不輸於正常人,希望隊長能破例一下,讓我有機會參與救生服務。後來又在卓教練等人的求情下,隊長一時心軟才把我列為「留隊察看」以觀後效。就這樣我開始隨隊到三峽、坪林等溪流地區服勤,第一年我以無照救生員資格參與服務,表現優異,在三峽服勤時與同伴合力救起一名溺者,第二年榮獲紅十字會服務績效獎,這是參加紅十字會以來獲得的最大獎。
因我上次綜合水考未能過關,必須再參加綜合水考,通過才能取得正式救生員資格。第二年再參加綜合水考時,已可從從教練的眼神看出他要我做何動作,所以聽不到已無關緊要,在水中使盡力氣與教練展開生死搏戰,把假裝溺者的教練依正常規定動作,中途會被攏下水底,也要設法掙脫,因而緊抱著他的身體游泳把他帶上岸,經教練評分後,評定救生合格。可是隊長與副隊長還是不太相信,他們還是要親自考驗我的救生能力,就這樣我再下水與副隊長搏戰,幾番水中折滕後,隊長和副隊長終於承認並接受了我。但在正式把救生證及救生徽章頒發給我前,隊長再三地告誡我,救生員不能見死不救,否則要負法律責任,我說:聽覺的缺陷並不足以影響救生,雖然聽不到聲音,但總可以用眼睛看著溺水者吧,至少我可用心去判斷是否溺水而採取行動,不會讓隊長失望,至此我終於成為救生隊的一員,這大概是當初「露出馬腳」後所帶來的好處吧!
故事三:逍遙遊
前文提到聽覺不便的麻煩與上課的窘境,多得不勝枚舉。不過話說回來,有時聽不到聲音,也有他的好處。像是處在再怎麼吵噪的環境中,聽障者都能安然入睡。我就曾在吵雜而擁擠的花蓮火車站候車室大廳的一角,把睡袋舖平拉上拉鍊瞌眼而睡,一覺醒來已是第二天早晨。然後帶著一晚舒適而睡飽的精神,坐車到太魯閣參加2002年太魯閣國際馬拉松比賽,以四小時五十多分跑完四十二公里又一九五公尺的馬拉松,然後再坐火車回台北。車上噪雜的聲音,都不會吵醒瞌上眼而眠的我,真的這些都是我親身的體驗。有位朋友告訴我說,他就是因聽覺正常,才沒辦法在吵雜的環境入眠,常為失眠所苦。所以他很羨慕我聽不到聲音,在那麼噪雜的環境都可以適應,疲累時回到家倒頭就能呼呼入睡,一點都不會受到外界噪音的影響,他非常非常的羨慕我。
其實聽不到聲音,也並不表示您的人生往後會那麼悲慘,美國高德華聾人大學校長高德華曾說過「聾人除了不能聽和不能說話外,四肢健全,什麼事都可以做。」只要自已肯努力,生活照樣可以過得很好。至少比起那些同是天涯身障人的肢障者(抱歉!我只是打個比喻,不是在岐視。)是要好多些了。由於四肢健全,才能到處「逍遙遊」,東南西北任我行,也有機會從白雪皚皚的山頂,穿上雪板,休!一聲滑了下來; 也可以像魚兒似的自由潛游於五光十色的海底世界,如果您會滑雪和游泳的話。所以啊!我們聽障人也不用自艾自怨,世界上比我們更不幸的人多的是,自已只要能快樂地活著是再幸福不過的事了,何苦一定非要五官端正,聽力正常呢?。
尾聲:
我的朋友,最後我有個請求,當您和聽障者說話時,請您放慢說話的速度,眼睛看著他(她)的臉,讓他(她)能夠從您的嘴唇讀出文字來,就知道您在說些什麼,才能回答您的問題,這樣彼此才能溝通無阻。還有在公共場合,突然有人遞張紙條,請求您幫忙,要求打個電話或什麼需要協助的事,請您不要懷疑他們動機,也不用遲疑,就歡喜幫他忙吧!這就是我們聽障人最需要協助的地方,「助人為快樂之本」,相信您幫忙後也會感到快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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