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電話在此時響起,即使抱著一顆不情願的心,離電話最近的我,還是反射動作的快速接起,暗暗祈禱著「拜託!千萬不是有新病人要住院。」
『喂!嗯~!』電話那頭傳來猶豫的詢問聲,『需要一張健保床,急診的病人。』喔!在心中大叫,猜中,真倒楣!給了床號後,無奈的準備著新病歷,希望這次不會是很麻煩的病人。
帶著一疊疊有如身家調查的表格走進病房,急診剛才已經大略敘述,這是一個服農藥自殺的個案,又是一個不珍惜生命的人,在心中我有點鄙夷的想,對著坐在陪客床上那頭髮斑白,身材瘦弱,臉色緊張的發紅的阿婆點點頭,從她滿臉的焦急與眼中閃爍淚光的不捨,我主觀的開口詢問:『你是她媽媽嗎?』我指指躺在床上那個插著鼻胃管、點滴、氧氣、尿管…,頭髮散亂,嘴唇腫脹,黝黑的皮膚底下泛著蒼白,緊閉著雙眼,虛弱的躺在病床上,只用著薄被半掩著身子的年輕女子,阿婆點點頭,一臉無奈全寫在臉上,唉!可憐的母親,年紀那麼大還要為子女操心,我幾近冷漠無情的為她下了個註解。
『患者丈夫長期外遇及施暴,之前已經有幾次自殺的情形,不過,這次據說是因為患者丈夫強迫她簽字離婚,還不讓她見小孩,所以喝農藥自殺,死意很堅決,完全失去求生意志…』交班時,我比了比手腕作了個切割的動作,想起剛才測量她的脈動時,那手腕上無數條白色層疊交錯的痕跡,從底下隱約傳送出來的搏動,和手錶上活躍移動的秒針,一弱一強的關係,像失去求生意志的她和搶救她生命的我們,互相拉扯著,卻又急於想掙脫。
第四天了,她只在我觸碰她的手腕時,半睜著眼,轉動著失焦的眼珠,從她日漸微弱的脈動,我可以感覺她的生命力正隨著秒針的移動,一點一滴的消逝。
『媽媽~!』突然冒出了兩聲孩子稚嫩的童音,她瞬忽的睜大了眼,往我身後看去,我順著她的視線,看到了站在床尾的一對小兄妹,正怯怯看著床上那個熟悉但又感覺陌生的女人,她激動試著立起身子,被灼傷的喉嚨,發出瘖啞的聲音,像在叫著兩個孩子的名字,斗大的淚水從眼眶滴落,盈盈的淚珠濕潤了無神的雙眼。
『媽媽現在生病了,你們要跟媽媽說,叫媽媽要加油快點好起來。』一旁的社工蹲了下來,撫著兩個孩子的肩膀,殷切的交代著,拉著兩個孩子走近母親身旁,讓他們握著她的手,我第一次看見她腫脹發紺的嘴角微微上揚,拉出了一道微笑。
後來,在社工的解釋下,我才知道,原來醫師和醫院社工接洽,希望他們想辦法跟家屬協調,讓孩子來看看母親,這或許可以刺激患者讓她有活下去的動力,醫院的社工幾番的探訪,都被無情的先生趕了出去,最後是患者的婆婆,偷偷帶著兩個孩子出現,告訴社工說,自己管不動兒子,很對不起媳婦,希望醫院盡力搶救她,讓她可以活下來,因此兩個小孩才會突然出現,原來,大家為了她,都想辦法作了些事,而我卻戴上了有色的眼鏡,漠然的看著她在生死之間掙扎。
事情終於有了轉機,孩子的探望和社工的安撫果然帶給她希望,她開始關心起自己的身體狀況,只是,命運之神似乎不肯輕易原諒她對生命的輕忽,她的生命徵象越來越不穩定,血壓過低,體溫過高,脈動跳動紊亂,主治醫生在幾次評估情況後,下了個決定--將她轉至加護病房。
加護病房對很多人來說是個恐懼,彷彿進去那個二十四小時燈火通明,感覺不出黑夜白晝,而且必須與親人隔絕的地方後,就再也回不來,她也是同樣認為,在轉床的那一剎那,她握緊了我的手,哀求著開口,『拜….託,不要…..去加護…..病…..房,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求….。』從她冰冷的手裡,傳送過來的力量,竟如同火般,灼燙了我,我激動的反握住她的手,『沒有人希望你死,醫生、護士、社工、你的家人,都在想辦法讓你活下去,到加護病房是為了可以比較仔細的注意妳的狀況,做最快的處理,但是你自己要努力,要加油,努力活下去,大家都在等你好起來,拜託你一定要加油好嗎?』
在她因驚恐而睜大的眼珠裡,我看見瞳孔反射後那個曾經充滿生命熱忱的自己,也看見了大家的努力與她重燃希望的生命,她堅決的點點頭,『好….好…..,我會..加油…』,然後鬆開了手。
轉床完畢後,我帶著空蕩蕩的病歷夾,回到了護理站,突然感覺右手有點疼痛,拉開袖子一看,她的指印清晰的印在我少有太陽照射,白晰的手腕皮膚上,我撫著那些指印,將左手手指輕輕的放在右手的動脈上,感覺在心臟強烈的擠壓下,溫熱的血液傳送至全身而引起的脈動,那強而有力搏動敲擊著指腹,我看著一格一格前進的秒針數著,一分鐘七十二下,呼!能夠活著,真好。
出處:網路城邦
留言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