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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種語言:手語與影像 -- 聾人朋友學習紀錄片的歷程
作者:陳亮丰 / 1999-01-30
【整理者的說明】
與聾人朋友一起經歷了學習紀錄片的歷程。1998年12月13日,鄭淑華與陳美麟,兩位學紀錄片的聾人朋友,到全景新竹教室與聽人同學分享學習紀錄片的經驗,郭笑芸引言,手語翻譯者是吳秋南。關於秋南也有點小故事,秋南是美麟的嫂嫂,紀錄片『聾聽婚姻緣』的主角之一,一個因為愛情走入聾人家庭的聽人,因此秋南對於聾人文化與聽人文化的差異有她自己獨到的體會。她們四人之間的對話,頗能表現聾人朋友在文化與語言差異之下,學習影像的歷程。因此我將之整理出,讓大家對於聾人朋友學習影像的過程有更多的了解。
另外,美麟四歲發燒打抗生素所致而聽不到;而淑華原本是聽人,在十一歲時發燒導致聽力障礙,之後就必須看人的唇語來了解對方說什麼。她沒有接受過訓練,是日子久了,自然就慢慢地會讀唇語,接受的是聽人教育,所以能使用語言。當天對話進行時,淑華全程都是自己說話,因此在以下的呈現中,我將淑華的語言方式保留,不以聽人的語言方式進行修改。我想,保留她的語法,可以讓我們更接近她的思考。
與聾人朋友一起經歷了學習紀錄片的歷程。1998年12月13日,鄭淑華與陳美麟,兩位學紀錄片的聾人朋友,到全景新竹教室與聽人同學分享學習紀錄片的經驗,郭笑芸引言,手語翻譯者是吳秋南。關於秋南也有點小故事,秋南是美麟的嫂嫂,紀錄片『聾聽婚姻緣』的主角之一,一個因為愛情走入聾人家庭的聽人,因此秋南對於聾人文化與聽人文化的差異有她自己獨到的體會。她們四人之間的對話,頗能表現聾人朋友在文化與語言差異之下,學習影像的歷程。因此我將之整理出,讓大家對於聾人朋友學習影像的過程有更多的了解。
另外,美麟四歲發燒打抗生素所致而聽不到;而淑華原本是聽人,在十一歲時發燒導致聽力障礙,之後就必須看人的唇語來了解對方說什麼。她沒有接受過訓練,是日子久了,自然就慢慢地會讀唇語,接受的是聽人教育,所以能使用語言。當天對話進行時,淑華全程都是自己說話,因此在以下的呈現中,我將淑華的語言方式保留,不以聽人的語言方式進行修改。我想,保留她的語法,可以讓我們更接近她的思考。
淑華(語言):老師要我們拍攝有關聾人的文化,那時我第一個想到的主題是:我的朋友在教會傳福音,我自己又是基督徒。我希望藉著拍攝紀錄片讓更多聾人朋友接觸教會;並了解聾人如何照顧聽人小孩。因為大部分的人真的不知道聾人如何照顧聽人的小孩,可是這兩個主題如果一起表達的話,會變得很沒有主題。我記得吳老師說:「拍攝的時候要有重點」。我想拍的這兩個主題在我心裡面徘徊很久,我還是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要開始拍片的時候,我還是不知道如何表達。我把問題告訴老師,老師和我談。我知道老師的意思,可是我覺得老師好像不知道我的想法(淑華以為),我想表達的方式沒有人可以了解,只好自己去摸索。
剪接的時候還在摸索,浪費了很多時間。第一次交作業的時候,剪接好的作品裡,就和我的想法一樣,很迷惘,沒有主題、沒有重點。老師說要改,我還是改不出來,摸索好久好久。
後來聾人紀錄片放映會的時候,因為我的紀錄片還沒有作好,老師沒有選我的片子放映,我的心裡很難過。後來我想,沒有選上也好。因為那時候婆婆幫我帶小孩,她的身體不太好,我的小孩又發燒,還有我為了紀錄片也很累了,剛好可以休息。後來休息夠了,婆婆、小孩的身體比較好了之後,我本來有想過要放棄,不要做完。可是我又想到吳老師說:「這可能是你的第一部作品,什麼什麼的……也可能是你的最後一部作品。」這句話在我腦袋裡,我想著想著,加上我為了拍攝紀錄片,我婆婆她們對我比較不諒解。我是小孩子的媽媽,但是我沒有盡好媽媽的責任。我想著想著,好多好多,感覺這是一種壓力。後來我想著想著,我就選擇繼續完成它,算是一個交代。我就傳真給我的朋友(拍攝對象體)說我想要補拍。但是他們很久很久沒有回傳過來,我覺得很奇怪。怎麼那麼久沒有回傳給我?當我再傳真給他們,說我要去看望他們。一個禮拜後,我收到他的傳真,說他的媽媽剛剛走了,他回台南去奔喪,叫我停止拍攝。那時候我還在老師那邊剪接,我很想補拍,他卻叫我不要捕拍。我想到一件事,他沒有跟媽媽見最後一面,也沒有機會和媽媽說說話。我就問他:「你願意讓我拍完這個片子,作為送給媽媽的一種紀念嗎?」
他想了想了,過了一陣子,他傳真過來叫我趕快過去拍。我放下正在剪接的工作,趕快過去。在車上的時候,我就想:奇怪?他為什麼會叫我馬上過去?我想,他是不是怕自己會後悔?到了那邊,我把我的V8機拿出來拍攝。看著他說給媽媽的話。看著看著,我也被他說給媽媽的話感染了,心裡也很難過。因為過年要到了,可是他的媽媽又走了,心裡很難過。我告訴自己要控制下來,要做完。等拍完之後,我請他節哀順變,然後我就回去老師那邊繼續做剪接。之後我突然有了轉換了表達的方式,也想到中旺老師一直跟我說:「生活畫面要多一點」,我比較知道他的意思了,就這樣把片子做完。
那時候快要過年,淑梅希望我們在過年前把片子完成。我請了三天假,終於把片子完成,字幕也在過年前做完,心情比較放鬆。
笑笑:聾人課程完成之後,在十幾部的作品中選了六部出來放映,不只淑華很難過,其他沒有被選上放映的聾人朋友也很難過,因為放映對他們來說是一件榮譽的事情。但是放映之後,淑華一直沒有放棄。她在我們的地下室拍拍剪剪,三個月才把片子完成。我們在旁邊看到這過程,很感動,感受到她比我們還要堅持。如果她碰到不懂的事情,她一定要把它搞清楚,盡力要完成。她好像不容許自己腦子裡有疑問,所以她會一直要求被攝體讓她拍攝。被攝體如果不同意,她會盡力說服他,會去想個很好的理由勸他,就說是留給媽媽做紀念,讓他同意。我記得那時候(1998年初),她剪一段,我們就看一段。有時候我們太忙,看得比較敷衍的時候,她會生氣。她是一個意志力很堅強的創作者。
淑華:我在傳真給朋友的時候,我有問他們:你願不願意讓我拍,如果你不願意,我會尊重他的選擇。他本來說願意,我也想把這一段(朋友向過世的媽媽說話的鏡頭)剪接在片子後面,可是後來他又說不要這段。所以我用他簡短的幾句話來表達。
美麟(手語,秋南翻譯):我的主題是:我想要表現聾人與聽人有什麼不一樣?但是在朋友之中,要找到這樣的拍攝對象處理這個主題很困難。我想到自己的哥哥和嫂嫂就是聾人與聽人的婚姻,我想從他們的婚姻生活裡,找出不一樣的部份在哪裡?我和他們兩人協調,嫂嫂願意,可是哥哥不願意,因為哥哥比較內向,我一直懇求他,他很固執。後來說願意讓我拍,但是他不要講話。我想先拍了再說。最後剪接出來,老師說嫂嫂的手語很多,哥哥都沒有講話,希望再去拍攝哥哥。我不知道該怎麼辦,頭痛,只好再去問哥哥。哥哥還是很固執的拒絕,後來我只好禱告求上帝。最後一天,哥哥說:好啦好啦。我很高興就拍他,拍完之後,我覺得可以真的表現聾人與聽人的不同,有抓到這個主題。
因為我聽不到聲音,所以要用注音打字幕很痛苦。所以姊姊和嫂嫂就在家裡幫我把每個字都加上注音,讓我慢慢去敲。那些對白,如果用倉頡,我大概十分鐘就打完了,可是因為每個字都用注音,打了很久才打完。之中還發生了兩次同學把我打好的字不小心刪除了,那時候因為工作忙,又加上遇到這種事,整個發洩出內心的不平,就崩潰了,一直哭一直哭。還好二姐幫我的忙,她幫我重打字幕,我就在旁邊一直哭。待哭完後,我就馬上剪接工作。
我很高興老師不會覺得我的作品很爛,還願意把我的作品拿出來公開放映。
剪接的時候,遭遇到很多辛苦。由於我是聾人,對於聲音沒有感覺,所以剪接的時候,我也不知道要配上什麼音樂?只好留空白,沒有聲音,只有留下字幕。請大家看這種沒有聲音的電影,你們就會知道聾人的世界是多麼寂靜。你們現在覺得怎麼樣呢?很難接受嗎?
(學員回應說,不會難接受,很認同他們這樣的處理方法。只是第一次看影片的時候,需要一直盯著字幕,比較沒有辦法好好體會片中的鏡頭與氣氛。)
美麟:有很多人說很難接受沒有聲音的電影,不習慣。我們的生活就是這樣啊!聽不見,沒有聲音,我們自己也很沮喪啊。我們這樣剪接,是故意要讓大家體會,在沒有聲音的世界是怎樣的一種感覺?
笑笑:美麟的作品剛完成時,字幕的速度很快。因為有時候手語的說法比較短,表達的速度比較快,文字閱讀的速度比較慢。不一樣的語言的問題。聽人看了會來不及看完字幕,後來是刻意請美麟放慢。光是打字幕的時間,就花去美麟很多時間。我記得那時候,將近有兩個月,聾人學員都打地舖睡在全景地下室。「工作」對聾人朋友來說,比聽人更重要。他們白天上班,晚上通宵熬夜剪接,第二天早上又去上班,幾乎沒有睡覺。那兩個月讓我們看了很感動,那種想要完成一部作品的動力,非常非常強烈,勝過我們經歷過的其他班級,讓我們覺得很震撼。
學員:可以請你們講一下想學紀錄片的動機嗎?
淑華:我從前沒有接觸過影像課。上課的時候,老師放映影片給我們看。看到一個消防隊員的心情故事;還有永和一個老伯伯,每天早上起床掃地。我看到那畫面,就讓我很喜歡,那種有感情、又會動的畫面,我被這樣的東西吸引。我年輕的時候,曾經想過要做個漫畫家,想學日本某位漫畫家做動畫的卡通片,但是現實和理想很難一致。現在又碰到影像。影像是活的,不用去畫,又可以拍攝自己喜歡的故事,就這樣對它喜歡。從六月到九月,我一直在等待全景開課,不斷打電話去聾人協會問。因為我婆婆的身體不好,冬天容易氣喘,所以六月比較適合我上課,沒有想到拖到九月才開課,所以我婆婆(住南港)對我比較不高興。紀錄片做完後,有一次公公婆婆到板橋我家來坐,我想拿片子給婆婆看,她說不要看,我聽了心裡很難過,為什麼她不要看呢?就在兩個禮拜前(來新竹教室上課的兩個禮拜前),她到我家來,我又說拿給你看好嗎?她說好。她看了一直笑,我想她們開始接受我了,我心裡很高興。這對我來說本來是一種負擔,現在石頭放下來了,我覺得這種感覺很好。
我結婚快四年,有一個小孩快三歲,我先生是聽人。我們是同事的關係認識的,他在一家捷運公司施工所當工程師(監工)。我的小孩是聽人,我會教他一點點手語,有時候他講話我會聽不清楚,我會問家人:「他在說什麼?」我家人再告訴我。
美麟:還沒有學習紀錄片以前,我喜歡去旅行,到處拍照。兩三年前哥哥買了一台攝影機,我也蠻喜歡,後來我也跟著買了一台攝影機,就常常拍東西,把特別的一些東西紀錄下來。後來聽說有這種課程,我想也好,可以學一點技術,我就報名。本來以為是攝影的東西,後來才發現有很多人文素養的課程。我就想,聾人的生活文化聽人都不知道,我想可以拍攝聾人的生活給聽人知道。
笑笑:你會不會覺得是在學習聽人的影像?也就是說,我們教的這一套,其實是聽人的影像;和聾人對影像的想法有點差距?
(關於笑笑發問的這個問題,四個人解釋半天比手畫腳才把笑笑的問題盡量釐清。)
美麟(用手語說,秋南幫她詮釋):比較抽象的東西,以前都不知道要如何表達,發現要把抽象的東西具體表達蠻難的。拍很多鏡頭,拍攝每個人都會,但是這些影像人家一看往往是很空洞的東西,沒有內涵,這對我來說是一個很大的衝擊。所以『找尋主題、並用影像表達主題』這件事,是聽人的觀點,對我們聾人來說,思考比較深的東西會有困難。因為我們完全用眼睛看,所以比較抽象的東西很難抓到,可是往往好的影像作品,是把抽象的東西用影像呈現出來,所以這對我們是件很難的事。所以,第一個困難是:不能了解什麼是抽象的東西?第二個,如何用影像表達抽象的東西,對我們來說很困難,挑戰很大。我自己沒有辦法,常常是把我的想法寫出來給嫂嫂與二姐看,然後他們幫我看幫我修改,現在,我才能了解人家說的什麼是「表現」?什麼是意象的東西。
秋南:對聾人來說,特別是情感的東西,他們很難表達。他們很直接,因為從小完全靠眼睛與手語,如果人沒有了文字語言,想要表達彼此之間的感情就很困難。比如說我的經驗,愛情這件事,我很難和我先生溝通。比如我先生會說「我愛你」,他不是不浪漫,但是當我想和一般聽人夫妻一樣,表達對你很深刻的愛情,卻沒有手語可以表達,結果愛情就變得沒有什麼。所以比較思考性的影片給他們看,他們看不懂,但是像戰爭片啦、好笑的、具體可以產生效果的東西,他們比較能夠接受。因為在他們的成長過程,沒有抽象的訓練,他們必須有機會學習之後,才開始接觸感情如何表達。開始的時候,思考的東西比較不知道如何呈現,但是經歷過作品的製作過程後,比較知道如何將情感表現出來。
笑笑補充:是這樣嗎?我有一個感覺,比如我們有一個朋友在蘭嶼拍攝紀錄片,由於他不會講雅美話,所以當他的機器在拍攝的時候,對方的語言裡講什麼他是完全不懂的,我覺得這種情境也有點類似聾人朋友在拍攝紀錄片的狀況。
秋南:我覺得不是說他們不知道如何去思考,而是說他們從小的教育,我們台灣的聾人教育裡,沒有教他們如何去思考。連一般的聽人都沒有辦法學會思考了,而聾人更是沒有機會的…你們盡量體會,想想看,中文對他們而言是第二國語文,他們自己的語言是肢體,他們要學會精密的思考,一定得學中文,除了肢體語言之外,再多學會第二種語言--中文--本來就是一件困難的事。他每天要忙著從肢體上去收取聽人到底在說什麼,就已經很忙了,沒有時間再去想你說的深刻抽象是什麼。
所以為什麼他們這次這麼多人覺得挑戰很大,是因為這是他們第一次有機會靜下來,用影像來表現他的感情(以前光是忙著吸取並搞懂別人在對他說什麼就很忙了,比較沒有考慮到自己,更沒有機會表達自己的內在感受),這是第一次表現感情的過程,他們很辛苦。因為從小沒有訓練,這對他們很困難,這是我和她們一起工作生活的感想,因為從小沒有這樣的訓練,現在忽然要叫你思考思考,是很大的挑戰。
比如說美麟,美麟的想法很多,她的字很多。有時候她的字給我看,我每次看了,我不是要教她思考,我其實是教她把自己的感情「表達」出來,這和台灣的教育有關係。聾人的想法更單純,更沒有思考,是因為她忙著要學習聽人的文化,忙著要和大家溝通,光是忙這個,她沒有辦法安靜下來,想想她自己心裡面到底想些什麼。
學員:講到這裡我還是不懂,難道聾人不是用文字在思考嗎?
秋南(笑,鬆了一口氣):好問題,這就是所有聽人的迷思。很多聽人都以為聾人不會語言,所以擅長文字,是用文字在思考,其實完全不是這樣。大多數的聾人朋友學習中文是很困難的,就好像你學英文,那是第二語言,你無法把它使用得很好一樣。
美麟:我的程度還好,有很多聾人的字寫出來,你們根本看不懂。字顛來倒去的,你根本就不知道他的意思。以聽人世界來看,他們的文法是不對的。
淑華:其實,聾人又分兩種(意指全聾以及還有聽力的,淑華有些微聽力,戴上助聽器她可以聽,搭配讀唇,淑華可以說話溝通)。而我自己本身求知慾比較強,老師上課講的內容,我自己覺得很豐富,可以學到的很多。我想要學的都有,我不會覺得很難。
笑笑解釋聾人朋友之中的差異:比如說第二期聾人紀錄片班上的學員又有兩種:一種是從小使用手語;一種是不使用手語,以讀唇的方式溝通的。所以第二屆聾人影像班的授課,遭遇到這個新的困難,上課時有一半學員看手語翻譯,另一半學員張大眼睛盯著老師的嘴,但是不是每個人發音都準確,加上有人講話速度快(大家都笑了),所以我曾經問過讀唇的同學,上課的內容你們覺得吸收多少嗎?有人回答我說大概三四成,所以他們在學習上遭遇的困難很多。
秋南:我覺得第一期影像班,參加的聾人朋友在聾人界來講,素質算是很高的。而淑華是會語言的,她接受過聽人教育,所以她所使用的語言和你們是一樣的。
接下來大家紛紛討論起由於語言方式的不同,聾人朋友講話與表達都比聽人直接,不會拐彎抹角,因為手語很難拐彎抹角,而聽人講話喜歡修飾,拐彎抹角。這是文字語言的特質。形容詞很多修飾也很多。
秋南:還有我們聽人比較多道德觀念的束縛,懂太多了,反而壓力很大。你也可以解釋說她們比較不會想那麼多,也可以解釋說她們比較接近孩子那樣的純真。像我們語言中比較複雜的成語,她們不懂,就不會使用。以我的經驗,
因為我本身學外語,我把手語當作第二外國語來學,所以沒有困難很容易上手。我和我先生相處的感覺是,剛開始你要有點下降自己的程度,也不是這樣說,你要配合他的模式。比如說我和我先生之間的情感表達,只有「我愛你」,頂多加一個,我「很愛」你,就這樣,我會說你沒有別的表達方式嗎?實在沒有辦法,因為手語很有限。
因此你自己心理要有所準備,他有很多事情不知道,那是因為他無法學到。你要了解這個狀況,所以你要先教他(所謂的先下降自己知的程度),等他透過你學到了,也知道這件事情了,他就可以和你溝通。我覺得當我們碰到聾人時不要覺得說,他不會說話,我會說話,這樣我勝過他。我寧可跟大家講說,他們是跟我們語言不一樣。我覺得我們的社會現在會說尊重原住民,我覺得對聾人也應該有這樣的尊重,這樣來看待他們,因為他們也是一個族群。而不是看他們是殘障,我從來不認為他們是殘障。我常常告訴我先生,你們好福氣,政府都給你們補貼。因為他們有自己的語言,是另一種族群。所以你們對待他們不應該用聽人的想法對待他們,就像尊重少數族群一樣。我常開玩笑說我以前說自己要嫁給外國人,現在我真的嫁了,我嫁給聾人,他們使用不同的語言,他們是外國人啊。至於孩子的教養問題,我想混血兒遭到如何的語言與文化問題,我們也有遇到。主要是孩子長大之後在外面吸收的知識,啊,你爸爸不會說話好可憐,這樣孩子容易自卑。但是我一直相信,只要孩子在學會說話之前先學會手語,他可能在成長的過程中會有自卑,但是長大後會比較容易解決這個問題。因為我的孩子先學手語,手語是他的母語,如果他對母語有認同的情感,他就比較能夠有機會回到自己的心情裡面。就好像原住民如果不會說原住民的話,你去告訴他要看重母語,回到族群的認同,很難。所以原住民如果會自己的母語的,他就比較容易回到自己的地方。我的孩子也是這樣,他先學會手語,以後他到社會上會遭受到他人的眼光,比如那些貧窮家庭的小孩的自卑是一樣的,但是如果他對自己能夠認同,長大後比較會回到原點。
亮丰:聽人在拍影像的時候,我們說是「創作」,創作的時候,可能是一種快樂,或是一種成就感,我們會說『拍了一個好片子』。那對於聾人來說,拍片子這件事最重要的目的,我猜可能跟聽人不一樣。我很想知道拍片子對你們來說最重要的目的是什麼?
秋南用手語幫忙把問題解釋了一番,代替回答:他們好像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們現階段的目的是想把聾人的世界呈現出來。
亮丰:在聽人的世界裡面,創作有時候變成很偉大,甚至他會覺得你看不懂是你的事情,可是聾人創作的心情是什麼?
美麟:我不知道別人的想法,我自己是覺得我想透過影像,去和別人溝通我的想法。
孝文:我覺得你們做的影像還是給聽人看的,是為了聽人看得懂而做的。好像不是給聾人看的,是不是因為是聽人指導的所以會拍出要給聽人看的影像……?
美麟:比如你們做原住民的作品,是給原住民看?還是給社會大眾看呢?我覺得你們拍攝原住民的議題,也是為了要給社會大眾、更多人知道原住民的情形。那現在聾人拍攝的作品,也是要呈現給一般的社會看,聾人也可以看。
笑笑:我覺得給聽人和給聾人看是一樣的,主要是為了達成溝通。有些聾人朋友也需要看字幕。
淑華:我自己是覺得我想給沒有經驗的家庭(聾人父母聽人小孩)看的。
亮丰:這樣的片子對聾人的幫助是什麼?三人討論:好像還沒有在聾人社會放映過……秋南補充:我有放映給學校的學生看過哦,看完好像比較沒有什麼感覺……
笑笑補充:我有鼓勵聾人協會的朋友,盡量把片子拿到聾人社會去推廣、去放映,可是好像目前還沒有什麼大一點的動作,這和主事團體的想法有關係。像有些聾人朋友有想過自己想要創作其他的主題,但是由於協會補助學習影像與拍攝的經費是與勞工局一起的,現階段協會希望他們多多拍攝聾人文化的議題,這是階段性的,第一個階段的創作目的是在推廣聾人文化。這沒有辦法,就一個階段一個階段來。創作也是有階段性的,也許多數人是有機會在創作上得到啟發之後,才會回到自身想要拍攝關於自己的題材。
秋南:我聽過美麟說過,她想回到爸爸的故鄉,去拍攝一些自己想拍攝的題材,但是現在還不行。
笑笑:我感覺他們現在拍攝的作品,對於聽人世界很有效果,是聽人了解聾人的很好的媒介。反而可能在聾人社會的效果較少。其次,聾人影像班主要的意義在於:這是聾人朋友學會拍攝之後,帶著攝影機回到他生活的世界,用他的觀點詮釋聾人世界裡的問題,就是我們常說的創作要回到人民的生活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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