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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斯卡提名最佳記錄影片觀後感

 


田輝勣

台中榮總耳鼻喉科主治醫師

現為洛杉磯南加大豪思耳科研究中心研究員
 

七十三屆奧斯卡頒獎典禮中,您或許並沒有注意到,在提名最佳記錄片中這部並沒有引起太多注意的影片─聲音與憤怒。個人因進修所在是該片顧問單位之一,有幸參予首映會。它以記錄片的方式忠實地記錄了一個聽障家族中發生的真實故事。這個家族中有約半數的成員是聾人,必須依靠傳統的手語與讀唇溝通。然而因為大多數遺傳性的聽障是屬於隱性遺傳,因此家族中也有聽力正常的成員。再加上聾人的社交圈多侷限於與聾人彼此之間的溝通交往,因此結婚後的下一代也有機會是先天聽障。這個傳統典型的聽障家族,其實也是聽障社會的縮影。在其中,有著截然不同於『聽人』社會的語言、生活習慣與文化。在這個無形的藩籬內,是聽障人得到安全感、教育、友誼、安慰、照顧甚至愛情的來源。這樣的社會存在已久。尤其自交通發達,通訊科技進步以後,這些進化論中所謂的弱勢結合在一起,更成為一股牢不可破的力量。這個世界對他們而言,雖然沒有鳥語,依然有花香;聽不到美妙的音樂,仍然可以欣賞夕陽之美。聽人世界中的語言,對他們而言,只是會動的嘴唇;而他們慣用的手語,卻是世間最美,充滿律動與活力的肢體語言。

 

二十世紀末,人工電子耳的發明,是人類電子科技與醫學結合的一大突破。它打破了無聲世界的堅固藩籬,使聽障兒能重返有聲世界。卻也如怪獸般踐踏了這個無聲世界的桃花源。片中一開始,父母都是聽障的五歲小女孩,有著開朗的個性和聰慧的眼神。她渴望對新奇世界的探索,驅使她想要聽見小鳥的歌唱,雨滴的聲音和小嬰兒的哭聲。在二十年前,這絕對只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然而,在全美已有近兩萬人接受人工電子耳植入的今天,這個夢想並不難實現。在家族中聽人祖父母的支持下,這個提議馬上進入準備階段。在看了其他植入電子耳的小朋友不再需要比手語,可以回到一般學校與聽人接受一樣的教育後,接踵而來的疑問,卻是對這對聽障父母的無情打擊。『她是否就不再比手語了?』『那些其他比手語的家人,朋友要怎樣與她溝通?他們會怎樣看她?』『她就要離開這個聾人的世界,變成一個聽人了。她會不會瞧不起她的父母和其他聽障家人、朋友?』這些想法更引起了她祖父母與父母上兩代之間的爭執。祖母只是單純的希望能提供孫女兒更多更好的競爭機會,卻刺痛了父母經過了大半輩子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自信與自尊。『難道聾人就不如聽人?』『原來妳一直就覺得我不如人?』這些傷人的想法轉成了不可抑制的憤怒。至終,這樣的憤怒否定了他們對於女兒接受手術的決定。舉家搬到了其他州的聾人社區,女孩進入了手語學校,過著傳統聽障人安靜而封閉的生活,而她想聽見諸多聲音的夢想並沒有實現。

 

家族中另一名小男孩的情形截然不同。他是雙胞胎之一,經過新生兒聽力檢查發現哥哥是正常,他卻不幸是全聾,如同他的外祖父母一樣。父母親都是聽人,但因為母親自幼在聽障家庭長大,語言發展曾嚴重受到影響。在這樣的背景之下,母親堅持要讓年僅一歲半的男孩接受人工電子耳的植入手術,因為這也是植入效果最好的年紀。當然,聽障外祖父母的失落感與不諒解是無法避免的。乍看到他外祖母用手語比:『感謝上帝,他是聾子!』時,個人十分不能理解。就如他母親所言:『難道生在殘缺的家庭就沒有追求不殘缺的權利嗎?』但是如果站在他們的立場想,這樣的肺腑之言或許真的不為過。在外祖父母悲觀地認為『聽障文化將如恐龍般滅絕』『你要讓我的小外孫變成機器人』的消極抵制下,小男孩還是順利地接受了人工電子耳植入手術。術後接受開頻時,相對於術前敲鑼打鼓都相應不理,當父母輕聲呼喚他的名字,他立刻轉頭回應時,影片首映會全場爆出掌聲。片中父母親的眼淚更如堤防潰決,相擁而泣。

 

片尾結束於兩個小朋友的生活錄影。女孩在聽障家庭,手語學校中快樂的遊戲與成長;男孩一如聽人般的牙牙學語,回應復誦父母的呼喚。我們無法得知女孩懂事後,是否會怪父母為她所作的決定。導演也無意於強調是否接受人工電子耳是個對或錯的抉擇。其實無論他們的父母為他們作的抉擇如何,他們都還有好長的路要走。而對於人工電子耳這個科技和醫學整合的奇蹟,要讓聽障兒的父母都能了解接受這個新觀念,而不是只接受上帝所遺忘的殘缺,我們還有更長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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