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我在三重市一個巷底的茶舖,看見滿室寂靜無聲、卻比手劃腳熱烈動個不停的人們——他們正熱烈交談著。那是一群失去聽覺的聾朋友,為了在這社會底層討生活,他們在彼交換訊息相濡以沫,那情境與場面令人印象深刻。
我拍了七分鐘的紀錄片,賦以〈寂靜的角落〉的標題。
想起來已是二十年前的事啦。這回「樂彩公司」義助七、八位聽障年輕人,贈給他(她)們平板電腦,為他(她)們展開街頭肖像畫的手藝,加強授予畫技,而我亦在教席的受邀之中,遂再度面對聽覺缺席者的世界。
我日常有隨手寫生的習慣似已眾所周知,素未謀面的某友之弟,有一回對他兄弟說:在海鮮樓見一人手持小本不停畫著,大概是你的朋友某人吧。或者告曰:某人在某個路口,目不轉睛的塗畫他的小本子呢。不過我以為信手描繪人文地景的同好,絕不只我孤獨一人吧。
總之看到有意味的世間相,我便毫不猶豫的掏出紙筆,不管置身何處,總要現場描繪一番,把圖像極簡的速記下來。有一回站在光華商場旁鄰,見走廊上滿坑滿谷標示著「古玉」的攤頭,燈火輝耀交易熱絡,我為此所吸引而悄悄站在一邊畫起來。少頃,聽到後面一個生意人發話問:喂,
你畫這是作啥?為免分心,我寫生時為保持專心,一概不與人交談,心裡雖對自己這「無用之用」有諸多說詞,但我表面一仍靜默,彷彿對問話無所覺。那人停了一會兒,便以憐憫的口氣對身旁的人說:是聾子吧。又嘆息道:聾子也就畫畫這一途了。
這番話點出了兩個主題:我是街頭畫家的先行者;預告我將以自身的經驗傳授這些聽障朋友。說實在的,在街頭雜沓之處就專心致志不受聽覺訊息干擾的這一點,我羨慕他們。
話說拍〈寂靜的角落〉紀錄片的那回,與現在指導聾生作畫,這前後兩度與聽障者的接觸,時間跨度甚大,我發現由於本地社會逐漸富裕,且努力走向合理公平,對待弱勢的關懷,已大大改換他們原本不幸的處境。
首先,從家庭開始,天生障礙者的地位甚或比正常子女享有更多愛寵的可能。
這一點,從這些年輕人的自信(縱非他們全部)也可以使聽人感覺得到。
為了進一步知解聽障者的意識世界——缺少了聲音的接受與傳輸的連外系統,他們的心理是如何組構的?我從飽富經驗的老師那兒,對手語的發生與詮解中,試著企近他們的意識、思維與感覺。但實際教學執行上的屢屢受挫經驗,使我覺得那是一個陌生的、迥異的世界,儘管聾生表面看
起來與常人無甚差異,只不過「少了聽覺」這件事而已。
大多數抱持理想與善意的人,至此不得不修改自己的抱負,試著以另一種適合聽障者的格式,以便於他們的接納——至少,在我便是如此。這麼說來,或者所謂聽覺缺席者的世界,從來沒有為我所理解罷。
- Jun 23 Fri 2006 08:10
《繪日記》遇見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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