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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醫師 羅玉岱
在安寧病房訓練的這幾個月間,一方面看到人生的無常、病魔的殘酷與現實的無情; 另一方面卻也體會到親情的可貴、人心的溫暖與人們的堅強。每一位病患和他們的家屬,都是我們的老師,每個人都訴說著不同的故事,有的心酸,有的動人,每每讓陪伴照顧他們的醫療團隊感同身受。
阿誠是一位口腔癌的患者,本身是一位聾啞人士,雖然曾娶過一位大陸新娘為妻,生下一個小孩,但是後來老婆卻自己帶著孩子回到大陸,不但沒有辦離婚手續,也幾乎不跟台灣的家人連絡。後來阿誠認識一位叫作阿梅的女性知己,阿梅本身也是聾啞人士,所以彼此溝通交談都沒有困難,感情也與日聚增。可惜命運弄人,阿誠被發現罹患口腔癌, 雖然經過手術治療,腫瘤卻無情的擴散漫延,原本清秀的面容卻被醜陋的腫瘤佔去大半。不但如此,腫瘤所造成的出血與惡臭,更是叫人不敢領教。而阿誠本人,也為日益擴張的腫瘤所伴隨而來的疼痛而苦不堪言。因此阿誠來到我們的安寧病房接受疼痛控制,也開始了我們與他及阿梅的相識。阿誠入院時,我們在詢問家庭結構時發現,阿誠的父親已經80好幾,其他的兄弟姐妹也各自組成家庭散在各地。所以從阿誠發病,接受手術治療一直到病情惡化的這幾年間,始終只有阿梅陪伴在他身邊,照顧他的生活起居和食衣住行。不懼惡臭與腫瘤的猙獰,不怕弱小的身體吃不消,不管停止工作所帶來的經濟壓力,更不計較自己沒有名份,就是這樣安靜、認真的陪伴。醫療團隊一開始要跟阿誠溝通是有困難的,因為病人與照顧者都是聾啞人士,我們只能以筆談的方式去了解病人的疼痛不舒服,以及阿梅的困惑,但總覺得有隔閡。幸運的,病房有二位同仁略懂手語,在他們協助以及阿誠與阿梅的教導之下,大家慢慢的學習用手語直接跟他們溝通。我是由中途接手照顧阿誠的,第一次為阿誠作身體檢查時發現腫瘤把阿誠鼻腔下方的顏面部整個都吃掉了,骨頭血管牙齒全露在外面,傷口的換藥即使在阿梅的協助下也要耗去數小時。頸部淋巴節的轉移使得臉部循環變差,整個臉都成水腫的狀態,阿誠必須很努力的睜開眼睛才能看人、寫字或比手語。長期臥床和消化不佳使他的下肢萎縮無力,根本沒辦法站立,日常生活幾乎完全仰賴阿梅照料。而阿梅給我的印象是眉清目秀,,巡房時經常看到個頭嬌小纖細的她使勁費力的幫忙阿誠翻身,從不說累;有時巡房時她已經累得癱在椅子上睡著了,察覺到我們過來,馬上又站起來迎接,而且總能笑臉迎人,想到她與阿誠的背景關係,真讓我對她感到佩服。由於阿誠的疼痛是因為腫瘤侵犯敏感的顏面神經所致,口服藥物治療控制穩定並不容易。經過團隊的討論決定幫他改用持續性靜脈注射的方式止痛,可是儀器的使用是要花費的。考慮到阿誠經濟上的困難,由社工出面尋求資源,終於順利使用,而阿誠的疼痛也終於獲得滿意的控制。然而病魔卻依然是無情的,阿誠的身體越來越虛弱,意識漸漸不清楚,無法再跟我們筆談了。他只有偶爾醒過來時會和阿梅用手語交談,但阿梅有時候也不太懂他的意思。我們知道他的情況不好, 也擔心阿梅無法接受,所以開始為阿梅作準備。為此,阿梅哭了好幾次,護理人員總是耐心的陪伴安慰,希望能給她一點支持。一天下午查房時,我發現阿誠原本腫脹的臉竟然變得削瘦許多,眼瞼的腫脹也完全不見,露出一雙深邃的黑眼睛,我第一次發現原來阿誠是如此英俊。我問阿梅,她笑著點頭說他本來就有一雙深情的大眼睛。我提議幫他倆拍一張合照,阿梅同意了,拍照時我覺得阿誠是清醒的,阿梅也笑得好開心。第二天早上來上班時,我看見阿誠的主護婉婷哭紅著雙眼, 原來是阿誠在凌晨時分往生了。阿梅當時累得睡著了,沒來的及見阿誠最後一面,她非常非常的自責,一直哭泣著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當我去看她時,她很不諒解我,她認為我幫他們拍照是因為我知道阿誠即將不久於人世,卻沒沒告訴她。 醫療團隊向她解釋,有時候病人會因為捨不得讓親愛的人難過,特別選擇親人不在或睡覺時靜靜的離開,這並不是任何人的錯,只是病人捨不的大家而已。後來當阿誠的後事結束之後,阿梅跟阿誠的兄弟姊妹一起來回病房看我們大家,阿梅這回不但謝謝我幫他們留下最後的合影,還特別提醒我,要我記得把照片寄給她做紀念。我深深的感到,他們兩人,雖然從來不能發出聲音說話,但是自始至終,總是設身處地為著對方著想,一種無言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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