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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12月05日 09:22:11  來源:中國青年報



我實在愛不動了


  因為對智障弟弟的愛,她創辦了一所智障學校。漸漸地,她把照顧智障兒童當作自己的“使命”。在苦苦支撐8年之後,她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面對社會的冷漠和遺忘,她選擇投降——

    對30歲的李娟來說,12月3日這一天,顯得格外漫長。在過去的4年裏,這位曾經的校長,每到這一天都會和自己的智障學生去街頭募捐,看著募來的少得可憐的錢物,會忍不住跟學生們一起當眾抱頭痛哭。

    但今年的這一天,她卻在家無所事事。

    她當然記得這一天是“世界殘疾人日”,但她“已經沒必要再費這個心思”。因為,她的學校沒了。

    8年前李娟創辦了河南省濟源市這所專門收留培訓重度智障兒童的春雨培智學校,但在10月的最後一天,隨著最後一位腦癱學生被匆忙趕來的家長用三輪車接走,這個民辦的殘疾人學校就像“養了8年的孩子”,終于“養不下去了”。

    關門前的一段時間,她曾流著眼淚多處奔走,尋求援助,但卻一無所獲。“我就像在一個漆黑漆黑的洞裏行走,找不到出去的路。”李娟淒然說道。

    她一度滿懷希望地找到有關部門,但對方答復:“你這是做生意,生意好的時候不來找我們,生意做不下去了倒來了。”李娟難以接受這種說法,她反復強調,自己辦學校是出于愛心,只是現在“愛不動了”。

    “這一切都是因為愛。”坐在學校空空蕩蕩的走廊上,李娟把重音落在“愛”字上。

    她創辦這所學校最初是出于對弟弟的愛。李娟始終記得1998年冬日的一天,她看見母親跪在雪地裏,拉著父親的衣角,哀求他不要再讓11歲的弟弟去上學。因為弟弟在學校少人看管,大冬天出去玩水,每次都凍得雙手紅腫。弟弟磊磊患有自閉症,半歲時智力出現問題,這讓這個家庭多年來一直生活在陰影之中。但在殘聯工作的父親希望兒子能夠接受教育,堅持要把兒子送到一家聾啞學校。

    母親的這一跪,揪痛了李娟的心。這個當時21歲的女孩衝上前去,對父母叫道:“你們不要鬧了,我將來辦一個學校,讓弟弟上!”那時她正要辦理去當地農業銀行工作的手續,但她決定放棄。

    在自掏腰包到北京參加了一個弱智兒童師資培訓班之後,李娟回到濟源,跑遍市郊的村莊,終于在碑子村找到了一棟久無人住的兩層樓民房。父親對她表示了支持,他拿出8000元錢,任由女兒去“折騰”。花了近半個月時間,拔草、砍樹、修樓梯、填臭水池,李娟把一個滿目狼藉的院子,變成了濟源市春雨培智學校的校園。她鄭重寫下自己的辦學目標:“致力推動社會以溫暖的胸懷接納特殊兒童,讓他們同樣擁有藍天白雲陽光雨露,在春雨的滋潤下茁壯成長。”

    第二年3月,學校正式開學了。她以月薪500元聘請了3名老師,向每個學生每月收費200元。然而由于智障兒童大多家境貧困,父母沒有能力也不大願意在他們身上耗費太大的精力和金錢,最初,李娟的學校只能招到幾名學生。但李娟感到欣慰,畢竟弟弟有學可上了。

    接下來,她試著盡最大的努力去改變這些智障兒童。“送到春雨學校快一年了,已學會刷牙、穿衣服、去廁所等簡單動作,在家裏也能坐會兒、看電視、玩玩具等活動。”在給濟源市教委的一封信裏,一位家長用歪歪扭扭的字寫道。此前他12歲的兒子把家裏鬧得整天“雞犬不寧”,送到一家公立學校,學校以管理不好為由,“拋棄”了他。但送到春雨學校後,兒子的變化讓這位家長欣喜不已。

    春雨學校的招生開始明顯好轉,學生數量一度達到30多個,學生交納的費用也基本可以維持學校正常運行。“那時候我是滿懷希望的。”笑容瞬間重新爬上李娟的臉龐。

    年輕的李校長幾乎把所有精力投入到辦學上,她甚至把自己相親的地點選在了學校,看到現在的丈夫當時很快與殘疾孩子打成一片,她決定嫁給他。李娟的努力也漸漸得到認可,經當地有關部門推薦,她在23歲那年獲得了河南省“助殘先進個人”稱號。

    然而最初支撐李娟辦學的精神支柱在2003年突然折斷。這年冬天,16歲的弟弟患急性心肌炎去世。李娟拼命地哭,她感到茫然,不知所措。但她很快意識到自己還有另一根精神支柱,正如一位給她上過課的教授發來的短信所說:“他的使命已經完成,你的使命則剛剛開始。”與智障孩子4年來的朝夕相處,早已讓這位校長自然而然地把照顧這些孩子當成了自己的“使命”。

    這種“使命”讓李娟決定繼續走下去。“我從沒覺得自己在做生意。”李娟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邊的智障女孩段方艷,說,“殘疾兒童不應該被拋棄,他們也應該有自己的生活。”

    20歲的段方艷右腿右手殘疾,父母也是智障,家境非常困難。在學校就讀的幾個月裏,學校每月只收她120元,但她家至今還欠著學費600元。像段方艷這樣的學生不在少數。有時,李娟會遭到人們一些善意的取笑:“你這樣還怎麼辦學校?”

    可李娟指著段方艷說:“像她這樣的,你忍心不讓她來嗎?”而這個智障女孩只是傻笑著,嘴裏反復念念有詞:“老師,上學。”然後看一眼背後空蕩蕩的教室,又說:“老師,沒。”在學校不得不關閉後,這個只會說一些簡單字詞的女孩經常一個人一瘸一拐地在街頭遊蕩,但每天,她還是習慣性地要到學校看上一眼。

    身體無法直立、生活不能自理的智障男孩李福星也趕來學校。他行走時,是依靠一只高腳板凳“咣咣”地挪動,將胸部壓在板凳上,雙手緊扶板凳,拖動下肢前進。李娟頭也不抬就知道:“李福星來了。”因為這“咣咣”的聲音她已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而這個20歲的男孩也對這位校長感到親近,他把合影裏的李娟單獨剪出來藏在錢包裏,說:“這是我的偶像。”

    在一幅挂歷的後面,他雙手顫抖著寫自己在學校學會寫的名字,等他歪歪扭扭地將3個漢字寫完,口水已經在紙上淌出一尺來長。因為大小便不能自理,這個男孩身上散發著異味,但李娟卻似乎毫不在意,只是叮囑他:“回家後記得換褲子,還有,記得要洗屁股。”

    盡管從2005年開始,當地的公立殘疾人學校開始免費招收智障兒童,但在目前,像李福星這樣生活不能自理的學生還不在招收之列。每每看到這些沒學上的智障孩子“臟兮兮地爬來爬去”,李娟總會很難過,即便少收費也會收下他們。

    然而她的學校境況開始惡化。部分孩子轉去了公立學校,部分孩子因為家庭困難不再上學,還有一些孩子拖欠著學費。到2007年,這裏只剩下16個學生。為了維持學校正常運轉,從2003年起,每年這位年輕的校長都要上街去搞募捐。每年的“世界殘疾人日”,她總會帶著學生,去演講和表演節目。她還總結出了一些經驗,比如演講時要盡量投入感情。她曾經把一些中小學生感動得“稀裏嘩啦”地哭。

    但募捐來的錢卻越來越少了,從開始的三五千元到後來的一兩千。每次募捐完畢,看著募捐來的錢物,他們忍不住在寒風中擁在一起抱頭痛哭。“太難了!大家似乎越來越無動于衷。”李娟搖著頭黯然說。幾年裏,她幾乎跑遍了市區所有的商鋪和機構,但是,已經有過一次合作的便不會再有第二次,因為對方覺得,“上一次報紙和電視就夠了。”

    政府有關部門給予的資金支持也漸漸少了。2004年,李娟的學校裏曾坐了滿滿一院子的市裏各級領導,離開時他們挨個握著李娟的手說,“你辛苦了!”一位市裏主要領導還鄭重叮囑:“有什麼困難找政府。”

    8年裏,政府支持春雨學校的錢物折合起來總共約1萬元。其中包括2005年當地民政部門撥給春雨學校安裝空調的5000元,這是李娟收到的最後一筆來自政府部門的資助。

    李娟再也沒錢聘請老師了,只好跟妹妹兩個人白天黑夜輪班。妹妹李娜原本在工廠上班,5年前被姐姐拉來幫忙。

    陷入困境的李娟一度找到領導尋求幫助,但對方似乎更關心她的學校“證件全不全”,資質合不合格。有關部門一位負責人也善意地勸導她:“還是別辦了,幹啥不好。”另一位負責人更是表示:“不要做能力之外的事情。”

    2007年10月30日,一年來備感孤立無援的李娟終于“崩潰”了。那天,一個智障學生竟拴一根電線從三樓滑到二樓樓頂的涼臺上,有人好心提醒李娟:“不行就別幹這個了,要是孩子萬一出了事還得負法律責任。”

    李娟終于心灰意冷。“我沒用,我投降。”她苦笑道。

    她打電話叫來學生家長。盡管所有的家長都表示反對,有家長甚至說“李娟,你太絕情了”,但她還是決定關閉學校,“該散就散吧”。10月31日,最後一個孩子被接走。

    妹妹李娜怕她反悔,讓她當天就賣掉學校的桌椅和設備。“終于解脫了,”她對自己說,她可以做回一個正常的女人。這幾年裏,她幾乎沒有時間照顧6歲的女兒。但接下來的一個月裏,李娟每天都會接到家長打來的電話,問她什麼時候重新開學。

    “那幾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孩子怎麼辦?”她依舊放心不下。

    幾天前,這個原本打算“解脫”的女人,又專門跑到舊貨店,告訴店老板:“從學校買來的東西先別處理,說不定還要重新開學,我會加幾百塊錢把這些東西贖回去。”(記者 王波文並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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