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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拉英家的新房現在已大門緊閉,人去屋空。記者李艷攝

新屋裏的灶房,警方從這裏挖掘出王永輝的屍體。 記者李艷攝 

示意圖

周拉英指認作案現場。2000年4月13日,王永輝在老屋院內被殺害。資料圖片

    灶房很小,不超過9平方米,15個人站在裏面,顯得很擁擠。6月24日天氣悶熱,陜西鳳翔縣公安局刑偵大隊一中隊隊長彭軍頭上很快冒出了汗。
    幾把榔頭不停地敲打灶臺前的水泥地面,然後用頭深挖下去。開挖工作從上午九點開始,到十一點左右,坑已近一米深,有人一頭下去,似乎碰到了什么。慢挖開來,彭軍看到,一隻白色的手骨出現在他的面前。房間裏有人“啊”了一聲。
    這是在鳳翔縣彪角鎮侯豐村三組村民王永鋒的居所內。被挖出的屍首是他的弟弟王永輝,此前已失蹤近5年。
    王永輝,聾啞人,失蹤時23歲。
    兩殘疾青年“走失”
    彪角鎮侯豐村一組組長王宗魁至今記得王永輝,“這孩子挺好的,小時候從沒和人紅過臉。”在村民記憶中,王永輝雖是聾啞人,但非常聰明,學什么會什么。1988年他進入寶雞市的一個聾啞學校學習,學裁縫專業,1993年畢業。
    2000年春節前後,王永輝外出打工3年後回到家鄉,並帶回了一個女朋友。
    他的女朋友也是聾啞人,已有孕在身。村民回憶,王永輝好像在外面掙了些錢,回來就開始墊土建房,並買好了彩電,打算結婚。
    但在2000年4月13日之後,王永輝再也沒有出現。他的女朋友被王家的人告知,王已外出打工。因為她之前從未聽王永輝打過招呼,就到鎮上找人不斷給王永輝打傳呼,卻一直未能等到回電。在王家等候過程中,她腹中胎兒被打掉,而後她被王家送走。
    當時王永輝的新房還沒有建成,村子裏開始有了各種傳言。
    事實上,早在此前5年,王永輝已失蹤過一次。和他一起失蹤的還有村中的另一名殘疾青年。
    王仁、馮小林夫婦住在王永輝家斜對門,他們的兒子叫王少寧,20歲,是一名智障兒。村民們回憶,1995年冬的一天,天黑下來後,王仁、馮小林夫婦與王永輝的母親周拉英一起,說帶著孩子去10多公里外的蔡家坡看病。但當晚回來的只有三個大人,兩個孩子不見了。
    村民回憶,事後,有人問起時,他們說是孩子們走失了。王仁還說,自己“出去找了好幾次,都沒有找到王少寧”。
    但在三個月後,侯豐村一位張姓村民在蔡家坡碰到了王永輝。7月7日,這位村民的妻子回憶,那次丈夫去蔡家坡買菜,在街上走時碰到了王永輝,王還張著嘴對他笑。他覺得很驚訝,回來對村裏人說起此事。周拉英還專門到張家問了問情況。
    但村民並沒有看到周拉英去蔡家坡找回自己的孩子。王永輝也不願意回家,他在蔡家坡住了一段時間後,又到鳳翔縣橫水鎮齊家村的三姑家住了半年。到1996年底的時候,還是父親王強去把他接回了家。
    王永輝在家呆了沒多久,就出外打工了,一去三年。

兩封舉報信

    2000年,王永輝再次失蹤後,王家繼續修建新屋。
    有村民回憶,灶房的地面上一直放有一塊木板,直到完水泥地面才拿開。
    2002年,王永輝的父母與大兒子王永鋒分家。王永鋒搬入新屋。直到今年6月24日,王永輝的屍體被警方在新屋灶房發現。
    7月3日,新屋的幾間平房內已空無一人。灶房內的墻角堆著蜂窩煤,一把鐵勺和鋁瓢扔在新挖出來的黃土上,水泥地面中間有一個狹長的人形坑。
    “真想不到就埋在這裏”,鄰居張軍平推開後院門就可看見這間灶房,她說,之前村子裏一直有傳言說孩子被害,但是因為沒有證據,大家半信半疑。
    事實上,當王永輝“走失”後出現在蔡家坡,村裏就有人說,王永輝曾告訴過他的好朋友,王少寧是被王仁夫婦和周拉英所害,而自己僥倖逃生。但因為一直沒有發現王少寧的屍體,一段時間過後,事情開始被人淡忘。
    五年後,王永輝再次離奇失蹤,傳言更盛。侯豐村村主任王拉香說,當時王氏的本家都說孩子外出打工了,但他們的說法有很多矛盾。
    “王永輝是被王仁夫婦及親生父母殺害”,今年5月23日,一封寫有該內容的舉報信寄至陜西人民廣播電臺。
    “我看了這封信後,覺得可信度比較高。”電臺記者王海安拆看了這封信,他回憶,信有25頁,寫滿了整整一本學生練習本,共一萬多字。信件沒有署名,只能看出是5月21日由鳳翔縣橫水鎮發出。
    這封舉報信提到了王永輝被殺時有一位目擊者。信中稱,2000年春,兩對夫婦在殺害王永輝後,用架子車拉屍體去掩埋的過程中,被侯豐西村看護蘋果園的60多歲的村民康某(現已去世)無意中碰見。康看到,四人“忙亂之中,將架子車上蓋屍首的被單子掉在了路上”。
    信中還提到,希望由省公安廳查辦此案。王海安立即給省公安廳打了電話,接電話的人說,現在正是公安“大接訪”時期,並提供了寶雞市公安局一位負責舉報的處長電話。
    23日當天,王海安將舉報內容告知寶雞市警方,後者通知了鳳翔縣公安局。6月1日,寶雞公安局又轉交給鳳翔縣公安局一封署名“王佳”(查無此人)的群眾來信,舉報了相同的內容。
    鳳翔警方開始調查此案。6月22日晚,王仁、王強兩對夫婦被刑拘。24日,按其交代,警方挖掘出王永輝的屍體。
    按舉報信所言,2000年王永輝再次失蹤後,當地派出所曾將兩對王氏夫婦作為嫌疑人訊問,但沒有什么突破,只好把人放了。但鳳翔縣公安局刑偵大隊未對該消息給予證實。
    易子而殺
    7月3日,距侯豐村8公里左右的引渭渠陽平段少有人至,渠上一座小橋生滿雜草。橋不過15米長,2米寬,兩邊沒有欄桿。
    按照王仁夫婦的供述,1995年冬,兩個“走失了”的孩子就是被從這裏推到水裏的。他們在這座小橋上將王永輝推入渠中。王永輝的母親周拉英則在距小橋約30米的下游處,將王仁的兒子王少寧推下水。
    供述稱,兩家因不忍心對自己的孩子下手,就想到了相互交換殺害孩子的方式。
    村民回憶,王少寧是先天性癡呆,到20歲時依然生活無法自理,大小便失禁。他經常不穿衣服在村中奔跑喊叫,並到其他村民家中拿東西吃、摔東西。他的這些舉動給王仁家帶來了不少麻煩。
    王永輝是家中老G,有一個哥哥王永鋒和一個領養的妹妹。侯豐村村主任王拉香介紹,當地人主要收入來源是種地,人均耕地1.2畝,每年人均收入不過數百元。王永輝讀聾啞學校五年下來,花去家中近一萬元錢。家裏的糧食賣光了,生活非常拮據。而王永輝畢業後沒有找到工作,花銷依然依靠家庭。
    王永鋒說,小時候和弟弟的感情還好,但弟弟畢業後很多行為他看不慣,後來便“非常厭惡”弟弟。由於不能用語言溝通,他弟弟只能看人臉色,看到別人臉色不好就打人,家裏人都被打過。
    公安人員稱,王仁、王強家是斜對門,兩家的女主人常在一起聊天。事後供述表明,周拉英和馮小林有一次談起,孩子從小到大添了不少負擔,到現在也還是一個拖累。王永輝由於聾啞,脾氣非常不好,周拉英想把孩子除去。開始時,王仁夫婦並不大願意,他們覺得王少寧雖然癡呆,但不過每天“多賠兩碗飯而已”。後來多次聊天後,三人終於下了決定。
    1995年冬天的一個下午,周拉英去距侯豐村8公里左右的引渭渠陽平段查看了一下,回家與王仁夫婦定下了計劃。
    按兩對嫌疑人在公安機關的供述,事發當晚,王仁夫婦和周拉英帶著兩個孩子來到了渠上。經過小橋時,時年54歲的王仁將王永輝突然推入渠中。王永輝被水沖走了。
    根據推測,王少寧在旁目睹了這一幕,但因癡呆,他並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隨後,他被三人領到距小橋約30米的下游處,在渠邊,周拉英將他推入了水中。事後再也沒有人見過王少寧。
    而王永輝落水後並沒有溺斃,會游泳的他順水漂流一段後,爬上渠岸。隨後,他去了蔡家坡一位朋友家。
    按嫌疑人事後的供述,這一次謀殺,王永輝的父親王強並不在家。20多天後,王強知道了“易子而殺”的事,但沒有聲張。3個月後,兩家知道了王永輝死裏逃生。

再殺

    “當晚月色很亮,狗也叫得厲害。”王強、王仁夫婦在供述中描述了再次殺害王永輝時的情景。
    那一天是2000年4月13日,農曆三月初九。當時,王永輝一個人住在新房的工地,他的女朋友則住在老屋院內。
    晚上10點左右,王強、周拉英前往工地查看,發現王永輝並沒有睡著,於是返回老屋。11點多再去查看時,王永輝發現王仁夫婦和父母在一起,心感事有蹊蹺,便起身跑回老屋。
    辦案人員分析,王永輝也許是覺得回到老屋和女朋友住在一起會相對安全。7月7日,記者實地查看,從新房大門出來,往西20米,往南穿過一條近50米長的巷子,左轉10多米,就到了老屋。兩地之間走路不過3分鐘。
    被害時,王永輝已跑進老屋的院子,使勁敲打女朋友鎖著的房門。但因女朋友也是聾啞人,並不知道有人在敲門。這時他的父母及王仁、馮小林四人已尾隨而至。
    公安人員稱,據四人供述,王仁用一根木棍猛擊王永輝頭部致其昏迷後,四人合力將其勒死。
    四人供述,作案後一度非常恐慌,冷靜下來後,他們清洗了地面的血跡,決定用架子車將王永輝拉到新屋的灶房中掩埋。
    當時,王永鋒和妻子住在老屋院中,其所居房間與王永輝女朋友的房間東西相對。二人的筆錄稱,當晚他們在房中被吵醒,聽到了深夜中傳來嘴吐粗氣的聲音,因為害怕,他們沒有起身。
    當晚,周拉英的侄子周軍讓也住在老屋院內,與王強、周拉英共居一室。夜半,周軍讓發現姑父姑母不在房中,而老屋院門大開,他來到工地,目睹了整個埋屍過程。
    目前周軍讓也被刑拘。
    再殺的動機
    6月24日,警方挖掘王永輝的屍骨時發現,灶房中的水泥地面很厚,差不多有15釐米,與當地人蓋房子抹5釐米厚水泥的習慣迥異。
    王永輝的屍體出土時,其身上身下墊了很多蛇皮袋。屍體的頭顱上有明顯的傷痕,脖頸處有生銹的鐵絲。
    村主任王拉香說,當時門外有一百多位村民聞訊趕來圍觀,屍骨運走時村民們議論紛紛。“自己的孩子,一次不成還能下第二次手。而孩子已經自立了,掙了錢,自己找了媳婦,蓋了新房。為什么還這么幹,真想不明白。”
    事實上,這也正是整個事件最讓人疑惑之處。按舉報信所言,王永輝外出打工後,和其他幾個聾啞學校的同學“在深圳、廣東、西安等地搞一些小生意……幾年下來每個人都有了好幾萬元。”
    2000年春節,王永輝回家蓋房,就是用自己掙到的錢。
    但周拉英說,因王永輝吸毒,沒剩下什么錢,蓋房錢是家裏人湊起來的。王永輝的大哥王永鋒說,“提起這個事情就氣憤得很,那個時候一個殘疾人在外面哪里能掙這么多錢?就沒見到過他拿回來的錢,一個正常人才能掙多少?”
    王永鋒還提到,有一次他看見弟弟用一張白紙包著一些白色粉末,看見他後就包好藏起來了。後來兩人去二姑家的時候,王永鋒對二姑提起這件事,二姑還勸王永輝不要沾上這個。
    王永輝這次回家後,村民常能看到王永輝與父母爭吵、打架。
    鄰居張軍平曾看到王永輝打周拉英。另有村民說,有一次,王永輝與母親周拉英在去侯豐西村買東西的路上發生矛盾,王永輝將周拉英的頭打破,血流不止。周無奈之下跑到西村一戶村民家中關起門不敢出來。還有一次,王永輝打斷了周拉英三根肋骨。
    王永輝也常與鄰居王仁發生衝突。按照王仁的供述,王仁家的自行車被王永輝踩壞。有一次,王永輝扔出一塊磚頭砸破了王仁家的玻璃,磚頭穿窗而過落在王仁的孫子身邊。
    王永鋒說,1999年正月十五,王永輝在麥地裏打王仁,掐著王仁的脖子,“好像失去了理智一樣”,後來被人拉開了。
    辦案人員分析,擔心受到報復,害怕5年前的事敗露,構成了四人再起殺心的動機。
    按周拉英供述,二次作案後,她生病臥床達半年之久。他們原本打算賣掉新屋,但有村民在裏面居住後生病中風,周拉英害怕極了,私下裏一個人燒了很多紙錢和紙棺材。
    在當地,今年54歲的周拉英被認為是能幹的女人。雖然文化程度不高,只會寫自己的名字,但在家中卻是家長。與此類似,馮小林在家也是家長。村民對王強的印象還不錯,只是“性格有些火爆”,而他們對王仁的評價並不高,覺得他為人不好,有些自私自利。
    按警方所言,早在1995年7月,周拉英和馮小林兩人即做出了殺子決定。當時,兩人領著王永輝前往侯豐村北邊兩公里處一個渡漕實施計劃途中,18歲的王永輝突然“咿咿呀呀”叫了起來,聲音像極了“媽媽”。聽到叫聲,周拉英坐在路上放聲大哭,隨後轉身把孩子帶回了家。
    辦案人員說,在審訊過程中,他們曾問周拉英“孩子小時候乖不乖,聽不聽話”,聽到這個問題,周拉英頓了一會兒,哭了出來。
“他走錯了,我也走錯了”
    涉嫌合謀殺子的周拉英稱兒子因聾啞性格暴躁,不忍心他活著受罪才動殺機
    7月7日下午16時20分,在鳳翔縣看守所,記者見到了涉嫌合謀殺子的周拉英。54歲的周拉英略顯疲憊,說自己頭痛得厲害,夜晚每每無法入睡,並在談話過程中多次落淚。她說,她清楚別人喊她“毒女人”、“壞女人”,她再也沒臉回到侯豐村。她表示現在惟求一死,閉眼為安。她說:“我的命太苦了……別人都愛自己的孩子,他是我生的,我咋要走這條路?我是被逼得沒有辦法……”
    “每次看他回來都要哭一個晚上”
    新京報:什么時候發現王永輝存在缺陷的?
    周拉英(以下簡稱周):很早就發現了,(小時候)他和別的小孩在一起,我看著他不會哭不會說話我就哭,就帶著他跑到四處去看,想著可以把他看好。
    新京報:看了多長時間?
    周:從他4歲多一直到上聾啞學校,我背著他去看病,咸陽、西安到處都去過。
    三個饃他吃兩個我吃一個,我餓得都走不動了,還把他背在我的肩頭。我們沒有錢沒地方住,就睡在路邊的草地裏。實在沒有錢吃飯,就撿別人的剩飯來吃(哭)……後來還是沒有看好。
    新京報:孩子上過小學沒有?
    周:上過,從7歲開始,上了一年小學。他聽不懂又沒法說話,上不下去了,就把他送到了聾啞學校,在那裏上了六年,9歲一直到15歲。
    新京報:上聾啞學校的開銷大不大?
    周:花了不少,家裏沒有錢,我們就在外面借,後來慢慢還上了。
    新京報:家裏的收入怎么樣?
    周:老漢(老伴王強)是工人,每個月有七八百塊錢,我們那時候有7畝地,種些小麥、玉米。大兒子還幹活,他16歲就出去做事了。
    新京報:王永輝在聾啞學校讀書的時候怎么樣?
    周:那時候我每個星期都去看他,每周去兩次,為了省錢都是走著去走回來,我一個人走40里路,給他帶些吃的,帶點換的衣服,拿去給他,把他的臟衣服拿回來洗。每次回來我都睡不著,都要哭一個晚上。
    “他前面死我後邊死都可以”
    新京報:孩子聽話嗎?
    周:小時候還可以,那時候他身體不好。長大了就不大聽話了,性子倔。他聽不懂,與大家沒法溝通。
    新京報:你們之間的關係怎么樣?
    周:我們一家最愛他,都偏他。有什么好吃的我們捨不得吃,都給他留著,他吃兩份,他哥哥只吃一份。
    新京報:在村子裏他有沒有一起玩的朋友?
    周:沒有,他打手勢別人也不懂,別人說話他也聽不見。
    他脾氣不好,經常摔東西。
    新京報:有沒有和人吵過架?
    周:吵過。他打過別人的小孩,把人家的頭打破了,我就領著別人的小孩去醫院看。
    新京報:畢業後他工作了嗎?
    周:找了,找了一份縫紉工作幹,他幹不來,也不願意幹,說掙不下錢,後來就不去了。
    新京報:他在家裏呆了多長時間?
    周:他心情不好,要走就走,要回來就回來,也不和人打招呼,沒有固定在家的時候。
    新京報:他沒工作,開銷從哪里來?
    周:家裏也沒有錢,有時候我捨不得花的錢就偷偷給他一些,一般幾十塊錢,有多有少。
    新京報:你什么時候開始覺得他不好,不想要他了?
    周:他(聾啞學校畢業後)喜歡看錄影,我給他買了個VCD,買了光碟,他就愛看武打片,武打片上怎樣打人,他就怎樣打我。他在外面瞎逛,在家裏胡鬧。他還把大煙抽上了,在家裏打人罵人……
    新京報:他抽大煙?你怎么知道?
    周:他時不時帶一幫人回家,男的女的都有,我也不認識。他們隔兩天回來,過兩天又走了,我給他們做飯吃。他們在家的時候就把屋子的門關上,我趴在窗戶外面看見了。

新京報:他抽大煙你沒有說他?

    周:我和他說過,你不要抽,抽了人就瘦了,就倒了,一個人就完了,他不聽。
    我也沒法對別人說,說出去對他們年輕人不好,我一直都在心裏藏著。
    新京報:這時候你就不想要他了?你那天和馮小林都說了什么?
    周:我說我沒有生好孩子,我也不想活了。沒有他了我就不操心他了,他在他受罪得慌。他受罪,我死了閉眼都閉不上,沒有他了我這一死就對了。
    新京報:你的意思是說,你要是去世了沒有人管他你會擔心?
    周:他前面死我後邊死都可以。
    “我看見他爬上岸”
    新京報:警察說第一次你們帶他去一條河時半路上聽他叫“媽媽”,不忍心就回來了?
    周:我現在心裏亂得很,頭疼得厲害。
    新京報:那為什么1995年冬天又狠下心來不想要他了?
    周:他在家裏敗東西,又打我,打得老狠,我被打得受不了了,我沒有辦法。
    新京報:你那天下午去水渠看了看,當時水有多深?
    周:不深。我想著把他推下去。要不是家裏還有兩個小孩沒人管,我也跟著跳下去。
    新京報:那天晚上你和王仁、馮小林三個人說帶著王少寧、王永輝去看病,把他們推進了水渠,是在一個地方推的嗎?
    周:不是。一個在橋上,一個在渠邊。
    新京報:你不忍心推,就和王仁他們交換?
    周:……(不語)
    新京報:王永輝那天晚上沒有死,你知道嗎?
    周:我看見他上來了。
    新京報:他上來後去了哪里?
    周:蔡家坡。我去找了幾次,沒有找到,後來才把他勸回來了。回來以後我和他說,你好好的,給你娶個媳婦,有我和你爸爸管著你,哥哥給你做飯,我給你縫衣服,哪里也別去了,在家裏好好過日子。我一家人都不花錢你來花。他不聽我的話。
    新京報:他怎么不聽話?
    周:他就要出去跑。要走就走,要回來就回來。
    “我給他跪下了他還打我”
    新京報:他是去打工了嗎?
    周:不知道,不知道做什么去了,他也不說。
    新京報:他從外面回來的時候,有沒有給家裏帶過錢?
    周:沒有。他連他都管不住,有一個花一個,還給家裏錢?
    新京報:我聽你大兒子說有一次王永輝回家給過家裏幾千塊錢。
    周:後來他都要走了。
    他給的錢我也不敢花,他不時吵架打人就向我伸手,我就趕快把錢給他。他給的錢我都放著,他要就給他帶走。
    新京報:1996年之後他回過家幾次?
    周:不定,他回來沒幾天就走。
    新京報:他這時候還抽大煙嗎?
    周:吸著呢。能看出來,家裏的飯他都不怎么吃。
    新京報:他這次回家和你們的關係怎么樣?
    周:經常打架,光打我的頭就打破了四次。誰拉架他就打誰。有一次在侯豐西村,我給他跪下了他還打我,我的頭被他打破了,別人都幫我洗頭。村子裏一個老漢去拉他,他一腳就踹開了。
    新京報:他和其他人還有衝突嗎?
    周:也打其他人,他性子倔得很。語言不通,沒有辦法。
    新京報:2000年他再回來的時候,帶了個女朋友?
    周: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女朋友,他帶過來好幾個女娃子,每次都不一樣。
    新京報:這時候你們就想著給他蓋所新房?
    周:老早我們就攢一點攢一點地再想蓋個房子。兩所房子他哥、嫂子一個房,他一個房,新的舊的讓他先挑。他有媳婦就給他娶了,沒媳婦我們就幫他找一個。
    我來管他,給他做飯。
    新京報:蓋房子花了多少錢?
    周:一共花了3萬塊錢。借了一些錢,向這個那個、向親戚借一些,後來零碎的都還了。
    新京報:我聽說蓋房的錢是王永輝打工賺的。
    周:他哪有錢?他抽大煙,有一個花一個,是一家人湊起來的。
    新京報:蓋房子期間你們之間有糾紛嗎?
    周:他打了我兩次。有一次正蓋房呢,我用架子車拉門窗,門窗倒了,他一腳搗過來,打我老狠,頭打破了,還斷了三根肋骨,到現在都一直疼,老漢(王強)也被打了。
    我晚上連睡都不敢睡,他不閉眼我就不敢睡,怕他來打我。
    新京報:三月初九那天王永輝在新房的工地睡覺?
    周:……(不語)
    新京報:這一次你怎么又產生了不要他的想法?
    周:不要了,我也不活了。我活著他老打我,我也活不成,他自己活著還蠻受罪,也沒有人管他。
    新京報:那這一次怎么又叫上了王仁夫婦?
    周:……(不語)
    新京報:你們後來把人埋在新房裏頭,大兒子知道不?
    周:不知道,你不要對他們說……
    “他是我生的,我咋要走這條路……”
    新京報:你現在是什么心情?
    周:我不是一個好母親,我是一個壞人。
    新京報:你怎么會這樣認為呢?
    周:誰會想走這條路?我不活了……
    新京報:如果說孩子很聽話,就不會有今天?
    周:我為他付出的代價多得很,我為他把眼淚流盡了,現在眼睛看東西都模糊。大家把小孩從小養到大,都享福了,我的命咋這苦呢?別人都愛自己的孩子,哪有自己不愛自己孩子的?我為什么要走這條路?我是被逼得沒有辦法……
    新京報:按你的說法,他小時候你們對他那么好,他有沒有對你們表示過,長大後要報答你們?
    周:沒有,他語言不通,性子和別人不一樣。
    新京報:我聽你大兒媳婦說,他曾經給你寫過一些紙條?
    周:他寫給我看過,他說要把我、老漢、一家人都殺了。我害怕他把我大兒子、媳婦、孫子傷害了,只有走這條路了。
    新京報:聽說你的小女兒是你抱養的?
    周:是我抱養的,我們出的這個事情不要讓她知道,我不想讓她知道,怕她接受不了。
    新京報:當時為什么想要抱養個女兒?
    周:抱養個女兒也是希望有人可以照顧他,幫他做個飯,打掃下房屋。不是為了他,我也不會抱養,以後我死了,還有個女兒管他。
    我愛我女兒,你說女兒是抱的,我從小撫養到大愛得很,他是我生的,我咋要走這條路……(哭)我活得可憐不可憐?外人都說我壞得很,心毒得很……我不想活了,我請求槍斃我,活著累得很,死了比活著好。
    新京報:這件事情你現在怎么看?
    周:他把路走錯了,我也走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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