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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戈 圖◎王孟婷


七十回顧展時,一群文教記者(女性居多),坐在展覽室當中寬板凳上和我聊天、問東問西。正聊得起勁時,一位清秀的女子,和我握手後,怕打擾我們的談話,正準備轉身走向板凳稍遠的「圈外」去坐。一位和我熟識的記者問曰:「她是誰呀!」我坦然地介紹: 「這是我柏拉圖女友。」她帶著困惑狐疑的神情、喃喃自語:「柏拉圖,柏拉圖?……」顯然!這位女記者完全不懂「柏拉圖」是什麼意思似的。


介紹完她就坐得遠遠地、安靜地瀏覽我的新作。有時站起來,走向她認識我以來從未見過的「鍋子做的藝術裝置( 福田花園)」(詩人丁文智取的名),或就近細瞅我報紙當筆畫的水墨畫……我想這是代溝問題。我們那個時代,全部未婚的年齡,一提「柏拉圖」誰都清楚是指純粹精神上的女友。


今天的社會,好像不可能有這種習俗似的,所以這位年輕女記者,才一臉困惑莫解的神情。


加上我從不向朋友解釋我的情事, 如是各種猜測層出不窮。這位清秀的美女,住在曹又方家附近,曹又方在她家附近的路邊攤常常惠顧「很好吃」的大腸米粉。大概看到我們散步不少次。有一次我們共同的好友朱寶雍自柏克萊回台,她召集了一群老友餐敘,向朋友報告她的見聞。


「袁寶還常和一位美女手拉手在附近公園散步哩!」人多我只笑笑沒有吭聲,若解釋講實話,說是「柏拉圖」我猜不會有人相信。愈描愈黑,還是不說的好。


我從前和商禽、愁予、王渝、一夬、辛鬱、梅新……等老友鬼混的日子,他們叫我的本姓「袁寶」,女生有時會多加一個寶字,現已七十開外,坐七望八之齡,老友還依習叫我小名,外人聽到,大概不以為是叫我這老人罷?令人頗為「很那個」一點。


傳聞中她一定是我女友之一了。


認識這位名字很特別的女孩,純粹是偶然,她自巴黎回來不久,兩位比利時藝術學院長訪問台灣、朋友推薦她做法語翻譯。過了好幾個月,突然有位陌生女子打電話來:「你猜我是誰? 」別的事我都可答,記性奇差,幾近白痴(古月的評語)的我,最怕叫我猜「她是誰」。


靈機一動,突然想到和說法語的人對飲, 乾杯叫「親親」,便「袁寶起來」開玩笑說:「妳是親親。」哪知這一玩笑不打緊,她竟喜出望外:「你的記性真好,這麼久還記得。」很顯然那天酒過三巡,一定因法語客人的關係, 而向所有的在座之女生, 開玩笑舉杯說「親親」了,這是男酒徒的通病。


她竟以為是我「記性真好」。


這樣我們便成了好朋友了,她如此清秀高身兆,是我這矮子的夢中情人。只要她在台灣(她常出國),我們固定每週看一次電影、吃一次飯,或坐一次咖啡館。


她什麼都好,但堅持「做朋友比較長久」而拒絕我進一步的要求。


而我天性從不勉強對方,也能安於這樣的現狀。


可是男性朋友中, 除了愁予、老許(韓國詩人世旭),恐怕很少有人相信我有不少「柏拉圖女友」吧?現在和我在一起的陶幼春,是女性中唯一相信我有不少「柏拉圖女友」的人,因為她都見過,也知道無論中外她見過的那些女孩, 有的她會說「她真愛你」然後揪一下我的臉,有的則說「都怪你,她本來要嫁給你的」也揪我一下。


我也常帶幼春出國旅行,住在已結婚生子的她們的家。每一位「柏拉圖」都成了幼春的好友, 都感謝幼春照顧我晚年。


但有些「柏拉圖女友」並不是我的「柏拉圖」,我前面提到過的詩人之好友,人們好奇地問他我的情事時,他會說:「哪裡!她是袁寶的女友啊!你不知道嗎?」如此一來,我本來只有五、六次情緣, 便被謠傳為五、六十次了。


我雖從不向朋友解釋我的情事, 可是有時和詩友相約旅行,若是恰好有女孩正跟好,我也從不避嫌帶她一道。


這一下不得了,那純屬子虛的五、六十位女友,便被「證實」為千真萬確了。只因為我是一個不故意隱密,也不隨便談自己情事的自自然然的人。


比如有一次正有一位女生和我在一起,本來我已顧及到我們的年齡相差太大,還沒有相好時,問她「多大」了,「我都快二十了哩!」她說:「已是成年人了!」我才放心。


依例我也帶她參加一次辛鬱家的詩酒會。哪知第二天好友古月竟和我冷戰了一個月。我問古月老公李錫奇:「你老婆幹嘛對我擺一副臭臉,我得罪了她嗎?」錫奇尷尬失笑地說:「她認為你又騙小女孩了……」想到從前背黑鍋的各種謠傳,我也無可奈何,幸而下次打牌我輸給了她六千元,她的冷戰才慢慢消解了。


這樣的謠傳,使詩人及文友「有百思不得其解」:「袁寶嘛!又矮又小,其貌也不怎麼揚,關在故宮象牙塔做學術,一吊就二十幾年,哪有幾個女生懂學術的。女友這麼多,到底憑什麼嘛……」好友尉天驄經過深思熟慮,一再推敲,於是乎得到了一個「結論」──如果不是如此這般? 你們說: 還有別的可能嗎?畫展的第二天,不知是「幸好」,還是「遺憾」,我在台北的兩位柏拉圖女友,參加了開幕式之後,都沒有光臨「楚戈藝術研討會」會場。這第二天的「研討會」是天驄主持,愛亞司儀。


機會來了,不解、隱忍了半個世紀的天驄,論個子他比袁寶高一大截,論地位袁寶做小兵時他尉某已是政大的副教授了。他憑什麼情場常失意,這矮子卻得意得很哩。他毅然決然地向我說:「袁寶,我今天要修理你喔!」我大方地說: 「沒有關係。」就坦然等待半世紀的老友之修理了。主席說:「袁寶一生就愛胡扯,他什麼都搞,沒有胡扯的性格是辦不到的:詩、畫、散文、書法藝術評論,連學術研究,都特別推崇女性。以他早年的詩來說:純文學出版的《散步的山巒》書名就很胡扯,詩集有一首詩叫〈行程〉, 我念給你們聽:『不知道是怎樣來到這世界的/我年輕過/長大過/現在是壯年/我會老(目前年已古稀了)/也會成為沒有/這應當是行程的一段吧?/人用腳行走/獸用四足行走/蛇用身體行走/花用開謝行走/……生用死行走/熱用冷行走/有用無行走/動用靜行走……』這不是十足的胡扯嗎?但仔細讀來,充滿了哲理……袁寶女朋友特多,還不是死皮賴臉,打動小女生的芳心。」那天,雖然知道天驄要修理我,我要聲明,我和他學生清純出了名的女作家蔣芸是好友,但絕對是「柏拉圖」。我平生有兩大原則,一絕不沾和朋友所愛的女孩。二教書多年,文化的美女最多,但絕不和班上學生有糾葛。一生遵守不渝。


所以和老孟聊天時,我發話道:「老孟,你幹嘛都和班上學生戀愛?」老孟也很坦率:「學生也是女人呀!」使我為之語塞。現在雖然聾啞了,不能教書了,但我一生堅持此原則是永遠不改的。


我之所以有那麼多國內外的「柏拉圖知己女友」,便是從來不「死皮賴臉」,是很自然形成了朋友,這好比天驄不了解我的詩一般,我寫〈行程〉這首詩,是一首「接力詩」,誰都可以繼續接力寫下去,把你對人生的看法接在下面,比如現在的社會你可寫「文物館以蚊子行走/救災金以國庫生息行走/年輕人跟著馬子行走/人類向毀滅行走/……」之類。我寫〈行程〉詩是很嚴肅的,昔日鄉土論戰,統派看不起現代詩的「不知人間疾苦」,說現代都是胡扯,視愁予的詩是「鴉片」, 則〈行程〉這詩古早是「十足胡扯」的印象,自然記憶猶新。


但說到情之一字,男性詩友對我的誤解是比較離譜的。


一直到老許告訴張默、碧果等人, 我在漢城的一段情:「上週袁寶來漢城,想和老情人見最後一面,那天代表處請吃飯,漢城藝術界有頭有臉的人都在飯桌等袁寶。我約了那女子到咖啡座一見,他們已睽違了三十年, 她也有兩孩子了,那知一見了面,二人竟忘情地抱頭痛哭了半天。


「我想,餐桌上的老友遠遠地都看到了。大使館三十年前送機時,還是法文系學生的她也趕來了,也是抱頭大哭。老職員一定記憶猶新。你們相信嗎?兩人言語不通,偶然的相遇透過我這不支薪的翻譯官、義工,竟形影不離地混了一個月。我證明他們是純友誼的柏拉圖。袁寶自知不會有結果,而強迫自己自制到底,這是你們不知道的袁寶另一面。」碧果歎曰:「想不到袁寶有這段……」我想尉天驄老友想不到的事恐怕還很多吧,猶未蓋棺的論定往往是不一定靠得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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