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梨繁忙的人行步道，停駐一輛摩托車，車頭藍白鮮明的BMW標誌；車身貼滿各國國旗、兩側掛滿背包，一邊還覆著世界地圖，車尾箱上標示：環遊62國。
一位微笑歐里桑站在車旁，藍色漁夫帽、California大字鮮明的上衣，垮垮的迷彩長褲，背心上方貼著各式徽章，他的憨厚比BMW標誌更吸引人靠近。
不只是人的憨厚，吸引我屈身靠近的是世界地圖上斗大的中華民國國旗。
人在異鄉，看到與台灣有關的符號，總是格外興奮。
「請問你騎摩托車去過台灣了嗎？」我仰頭問他。
他搖搖頭，指指耳朵，雙手交叉; 再指指嘴巴，雙手交叉。
我趕忙從背包遞出紙筆，他寫了一些字：不是英文。
我站在地圖前面，指著台灣與國旗。
他伸出手指，從俄羅斯開始，再到歐洲、北非的摩洛哥，跨越大西洋來到拉丁美洲，到達美國各州與加拿大各省，再來到澳洲。下一步，他要到紐西蘭與日本。至於台灣，他還沒去過。
比劃完地圖，他又連忙從懷中拿出筆記本與照片，一一翻開。
原來，從2000年5月27日開始，他從出生地俄羅斯的貝拉如斯（Belarus）騎著摩托車出發，至今已經環遊37個國家，里程超過一百萬哩。
他拿出一張寫著英文的大紙片：「目標：第一個金氏世界紀錄的騎摩托車環遊世界的聾啞人士。」
又嚨又啞，不懂英文，看不懂各國交通標示，這位65歲的歐里桑怎麼辦到的？
他的名字叫做維拉狄米‧亞瑞斯（Vladimir Yarets），1941年5月5日出生於前蘇聯的貝拉如斯。
5月5日是個特殊的日子，因為，改變全世界歷史的馬克思就是這一天出生，碰巧，我也是這一天出生。
我想，這天出生的人，注定有著頑強的性格與堅決的意志。
亞瑞斯就是。
還在嬰兒時期，戰爭的砲彈聲炸燬了他的聽說能力。
儘管失去聽說能力，他仍然有夢想。求學的時候，他對地理特別感興趣，高分每每得到老師的讚賞與鼓勵。於是，他希望有一天，自己能環遊世界。
24歲那年，他擁有第一部摩托車，環遊世界的夢想再度點燃。
但是，申請駕駛執照時，夢想卻硬生生被澆熄。
官員說，聽障使得他無法聽到路上的交通狀況，因此不發給他駕照。
亞瑞斯的頑強因子發動了引擎，他一氣之下，自己騎著摩托車踏上環遊前蘇聯各省的旅程。
這趟旅程既不浪漫，而且險阻重重。
他曾經一個人騎到一個沼澤，沼澤的那一邊的橋樑已然榻陷。村莊裡的居民怕他騎上絕路，努力阻止他通行。後來，他必須在荒野中拖著整輛車與工具，三十五哩路竟然花了十個小時才走完。夜晚，為了避免熊或狼的襲擊，他甚至還攜帶斧頭防身。
一個人的頑強與堅決，連官僚機構也莫可奈何。
當亞瑞斯結束旅程，回到貝拉如斯，官方終於發給他一紙駕駛執照。
一旦夢想找到路，它會帶著人往前走。
2000年5月，亞瑞斯過完59歲生日之後的三個星期，他騎著他老舊的捷克Jawa 350摩托車再度出發，這一回，他的雄心壯志是摩托車環遊世界。
當你真心發願想做一件事，全宇宙的力量都會來幫助你。
6年，37個國家，一百萬哩的旅程，許多人被他的傻勁感動而挺身相助。
他曾經在美國伊利諾州發生車禍，結果全身上下幾十處骨折，他不僅被送去醫院，摩托車也成了廢銅爛鐵，回天乏術。
住在醫院的時候，亞瑞斯常常大喊大叫，連護士都搞不清楚他是要喝水，還是因為傷口疼痛。後來，這位也騎摩托車的護士上網查詢俄羅斯的手語系統，學會用手語與亞瑞斯溝通，才慢慢能照顧亞瑞斯。
許多摩托車同好聽說亞瑞斯的故事，有人提供住處讓他休養，有人甚至發動募款籌集醫藥費、旅費與購置新摩托車的費用；最後，一位摩托車商聽到消息，慨然捐贈了一輛BMW F650GS新摩托車給他。
友誼，是旅行者所能得到的最珍貴禮物。
對於亞瑞斯亦然。
當我在雪梨見到亞瑞斯，他的臉上除了65歲的歐里桑會有的皺紋之外，溫和的表情絲毫未顯過去六年間曾體驗過的風霜。
也許是因為謙虛，也許是因為聾啞，他沒有一絲驕氣，儘管背心上面掛滿徽章與勳章，那些都代表著他曾造訪過的國家，當地人士感佩其精神而頒發給他的。
這是我與摩托車歐里桑的珍貴相遇，回來紐西蘭之後，我一直期待能在紐西蘭見到他，但是，卻一直沒有他的消息。我不確定他現在會不會是在澳洲中部的大沙漠奔馳，或是正在等待飛機前往紐西蘭；但我唯一確定的是，他還在夢想的路上。
也許有一天，我們會在台灣東部的海岸再度偶遇。
（囿於訪談困難，本文故事主角的相關資料，大多取自：www.yaret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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