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嘗試開口卻發不出聲音,我的脾氣變得暴躁,可看見父親因為我默默地流淚,又覺得應該勇敢地面對現實,至少應該假裝堅強。我去學了手語,盡管我很痛恨指手畫腳,可那是我賴以表達自己的方法,父親幫我辦了一年休學,我在家看書、睡覺,無所事事。我看著時間無意識地從手中流失,除了心痛和使自己更敏感外,我不知還能做寫什麼。
有一天,姐姐帶了一臺電腦回來,教我如何上網聊天。她對我說:『在這裡每個人都是平等的,你不需要自卑,可是你要記住,這裡只是個游戲,我希望它給你帶來的只是快樂。』我有一點奇怪姐姐為什麼會這麼說,但我很快就被這個游戲吸引了。
我進入聊天室,看著屏幕上一行行移動的字感到手足無措。我不知道此刻說什麼好。我學著在大窗口上打:『Hi all。』突然很多人對我說:『Hi fig 。』我不知道那是自動的,為有許多人和我說話而開心。
我已經很久沒那麼開心過了。在童話中,當一個窮小子進入一個寶庫後,他會眼花繚亂,不過他什麼也不會拿,然後神就會賜給他最好的。我想,我是屬於窮瘋的那一種,而且我很貪心,所以神什麼也不會給我,我就自己拿,拿一切我看得到的夠的到的。我在網上是活潑的,話特別多,別人沒說幾句,我就打上一大堆,好象和別人比賽打字速度。其實,我除了在這裡還能到什麼地方去呢?電腦以前對我來說只是學習的工具,連玩游戲的時間都沒有。我從沒想到有一天我會有那麼多的free time。並且利用讀書工具游戲的載體,進入一個我完全不了解的空間,這世界有太多出乎意料的事了。
Passer經常和我聊天,他很有意思,我喜歡和他說話,有時就窩到小窗裡和他密聊的起勁,也不容別人在大窗裡哇哇大叫我的名字。我們什麼都聊,我感覺自己躲在網後很安全,所以我盡管發現他開始喜歡我,也不會尷尬或臉紅。我想我們是不會有結果的那一種,我已經不奢望和正常人那樣去愛和被愛,那麼還是讓我繼續做網上的fig,享受這不真實的寵愛吧!
Passer問我多大了,我說18,學生。其實我今年纔16歲,這麼說想讓自己感覺成熟些。Passer說他比我大兩歲,要我叫他哥哥。
他突然很一本正經地對我說:『我發現你在躲著什麼,為什麼?你從沒有來和大家聚會過,沒留給任何人你的電話,沒有人見過你,換句話說,如果你願意,你就可以隨時消失,這和你的個性一點也不像。』
我沈默了。
他打了很多????問我怎麼了。
在那個夜晚,我突然變得很脆弱,想找人傾訴,我流著淚告訴了他我所有的故事。說完後,我開始後悔了,如果我堅持下去,這個游戲還能繼續,而現在只能等著他選擇:留下或離開。
過了一會兒,他打來一行字:我們出來吃哈根達斯吧。
我流淚:好的,一小時後在伊勢凡門口見,我穿的是黑色,不見不散。
不見不散!!!他堅定地用了三個感嘆號。
我站在門口等他,穿著一身黑衣。望著門口來來往往五彩繽紛的女孩。我想我看起來一定像從另外的世界來的。我忐忑不安,不知道來的會是怎樣的一個人,是不是和我想象的一樣?我是那麼渴望有人進入我的世界,可是同樣的,我也懼怕著。『神啊,救救我。』我在心中祈禱著。
『Hi! fig?』
我抬頭,看見一張笑盈盈的臉,是充滿了陽光的那一種,就好象是一縷陽光照進了黑暗,令我沈寂在其中的心,慢慢舒展開來。
我點頭,朝他微微一笑,他抓抓頭皮:『我想就是你了,還好沒認錯,呵呵。』
後來他告訴我,他在門口第一次看見我的時候,發現我有一種蒼白的透明,讓他的心口猛然一痛,他幾乎在那時就斷定,我等的是他,而他要找的也就是我。並肩走的時候,發現他一步深一步淺,他的腿……他很豁達地笑笑,告訴我他的腿從小就不好。
我們面對面的時候,我用的是筆談,我慶幸打字並沒有使我的字像螃蟹爬,這至少讓我保留了一點可憐的自尊。他不懂手語——這很正常,沒有幾個正常人會去學那種玩意。
他成了我生活中的陽光,他用自己做例子,鼓勵我要克服自卑,去勇敢面對生活,他說我們是平等的。我同樣也可以給他許多幫助,於是往日的自信漸漸回到我身邊。他慢慢地看得懂一些手語了,當他第一次用手語說『我愛你』我答非所問地說:『讓我做飯給你吃好嗎?』他很認真地回答:『我願意吃一輩子。』我的眼眶突然就濕潤了。於是以後的日子有他陪我成長。他會和我在網上聊天,有時也會打電話給我,我靜靜地聽他一個人說話,聽他在電話的另一端輕輕地哼歌。最後他會說:『好了,寶貝,去睡吧。』我會用脣輕輕碰觸一下電話,就像晚安吻,然後放下電話去睡覺。
我知道他在遷就我,他在愛我。可在我漸漸開朗的同時,心中卻隱約有著不安,我想是我太愛他了,所以害怕失去。有時我想我不在時,他還和什麼樣的女孩子在一起?就算在網上和我聊天時,他還和誰說著話呢?如果有一天他厭倦了和我在一起的日子,那麼……我不敢往下想。
有一天下午,陽光很好,我突然有一種想出去走走的想法,我的心情一如那天的陽光。我在街上四處游蕩,然後我看見了他,遠遠隔著咖啡館的落地長窗,他在裡面,我在外面。他站起來好象和一個女孩子告別,兩人笑語盈盈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麼,那個女孩子笑起來,露出甜甜的酒窩。然後他離開,用輕盈的步子快捷地走向大門。他完全是一個正常人!我呆呆地看著他,突然打了一個寒噤,不知道天怎麼一下子陰了起來。
我約了他出來。我告訴他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不會再有以後了。他問我為什麼,我沒有解釋,我想我的表情看起來一定嚴肅又堅定。把我忘了吧,我在心裡這樣對他說。事實上會是這樣的,我寧願只是他手中的流沙,當他回想起流逝的時光會是一種美麗。如果我成了磐石,會在生活中壓得他喘不過氣。我看見他臉上的失望和傷心,他起身離去,步子沈重卻很穩健。
我望著他離去,隔著落地大窗,我想他是不會再回來了。在他背後,我做了最後一個手語——指自己,左手手掌平托右拳,指他——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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