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有趣手語廣角鏡--莉娜手語工作坊

好不容易來到人間。在還沒有滿周歲，來得及喘口氣，喝口可樂時，便發了場高燒，將兩耳聽覺神經功能損傷，被分到「先天感音性失聰」戶籍報到。也許是命不該絕，在這場病中，我活下來了，但是人生的道路上，被灑滿了碎玻璃片，讓我躑躅難行。出生後，一直不會說話，用著大大的眼睛看著這個奇妙的世界。爸爸心裡甚是擔憂，心想我是不是個智障兒？到了五歲，有一天，心血來潮，突然說聲「爸爸！」爸爸哭了。他告訴我，他經歷許許多多的兵燹戰亂，面臨生死存亡關鍵，都未曾哭過。好了，我會說話，但說得不清楚。經過一次分班智力測驗，考的分數是全球有99.99%以上的人比我聰明，這當然被老師裁定是智能不足。爸爸接到這分數時，有點傷心。但是怎樣看，我都不像智障，因為我的頑心比別人早熟。不過這還是使我在還來不及塗抹我的人生畫布時，「顏料」便乾掉﹑損壞了許多，luckily，還有一些未遭到損壞的顏料能夠繼續使用，我就費力地在剩下的顏料中，調和出所缺的顏色，塗抹畫布，彩繪人生。

 想起來在小的時候，因為聽障的緣故，上課無法聽到老師甜美又無聊的講課聲，月考成績經常為全班末後數名。而且上體育課或是彩排表演，老師每下一口令，我必須看其他小朋友的動作，才能跟著反應，導致動作奇慢，挨了不少責罵。好在是聽也聽不清那些罵辭，讓罵我的人白罵一場。沒有人對我的未來有一絲的樂觀，真的。

有次上課時，導師在台上講課，我在台下講笑話，台上台下話聲互相干擾，導師請我出去外面，告訴我說，你明天不用來了，不必再浪費教育資源，反正將來了不起，只能在火車站為人擦鞋維生。我回家告訴爸爸，爸爸那時在教育部的職位還蠻高的，可是他沒有找老師來談話了解狀況，卻對我說：大家對你都不看好，我來教你做功課吧！他耐心陪伴我學習，每天下班之後，拖著疲憊的身軀，陪我做功課到深夜。我們父子倆人持續的努力，終於顯現出來：有一次我的月考成績「突飛猛進」至全班第二十八名。爸爸高興得不得了，好像是他自己的成績進步，買了一個新書包給我做獎賞。（附記：我的二弟在小時候成績非常優異，每次月考或期末考都拿第一名，當選過多次全校模範生，各種各樣的獎狀有五十餘張，爸爸也沒買書包給他，讓他吃味不己。）

這個獎，後來是我這一生中最難忘的，最珍貴，最美的獎品，讓我永遠無法忘懷。它代表了爸爸對我的愛。雖然往後我在外面得的獎比這個獎大得多，可是沒有它的美。因為這禮物是當我在一般人心目中被認為是前途無亮，沒有被教育的價值，自尊遭受到無情的打擊時，給了我一絲的信心，讓我在我的遙遠未知的前程上，看見了亮光，有了盼望，不再恐懼，願意努力上進。每想到此，我真謝謝爸爸，在對他的孩子教育中，沒有讓功利主義混雜其中，完完全全以持久的愛心來對付我的聽障問題。

在小學這幾年，是我這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幾乎沒有人對我考上高中、大學有期待，所以沒有升學壓力。時常領著一些和我一樣功課不是很好的小朋友，上山下鄉，抓許多昆蟲，是「蟲蟲危機」的製造者。回憶往事，十分感謝這些同學給了我一個歡樂的童年。當畢業時，成績總算進入全班前十五名之內。此時助聽器的製作也改善不少，對我進入國中之後的學習有很大的幫助。在國中，我的功課一直保持在全班前三名，惟那時對英語的學習，一直有困擾。因為英語是拼音語言，由於我無法掌握音節，往往是事十數倍而功不過半。

我的媽媽很偉大，因為她能克服管我的慾望，肯將我放手，讓爸爸料理我的生活。一般作媽媽的，大都是三姑六婆管這管那，特別是小孩，是心肝寶貝，那更是非管不可。媽媽出自台大外文系，她可以將各方面交給爸爸管。可是英文，她非要自己管不可，結果給我帶來壓力，很排斥英文的學習。每次放學回家，媽媽會問我「讀」英文了沒有？我都聽成「毒」英文了沒有？當然一直沒有得到良好的成績，在這方面的學習一度很灰心。所幸其他方面的成績相當優良，使我能夠考上高中及大學。

 自美返國後，看見現今教育制度有長足的改進，十分重視身心障礙學生的自尊及課業的輔導工作，真是羨慕。現今的學生，實在很幸福，有多樣的輔助，不必整日汲汲鑽營書本，擠破頭去爭取受那極有限的教育機會，而能有更多屬於自己的時間，充分發揮興趣。想到此，真希望能年輕十數年，再做學生一次，好好享受人生一生只有那一次的黃金青春歲月。

很感謝新興國中啟聰班，開創融聽障教育資源入於普通中學教育先河，讓我能有機會嚐到愛的教育。啟聰班的老師，真是群有愛心的老師。她們的愛，像水一樣地充滿了洋海，使得被輔導的聽障學生，能在溫情的環境下，培養信心。這使得我深深感受到天地間的事物，終有一天會過去，「愛」卻不過去，永永遠遠長存。

 考高中時，我的聯考成績差不到一分，就可進入當時高中聯招的第二志願學校。那時真不甘心，因在校成績比我差的都考進了，且我模擬考的成績大都在第一志願學校範圍內。不甘心歸不甘心，我還是向第三志願高中報到。進了之後，感到很喜樂，那是我最適合讀的學校，而不是眾人追求的第一﹑第二志願學校。因為有位生物老師，號稱是台灣的蝴蝶大王，創建了聞名全台的蝴蝶館，故特別重視在生物方面的教學。我幾乎每天中午飽食飯後，在午休前的那一小段時間，和好友們到生物展覽館溜達聊天，聚精會神地看魚缸中的熱帶魚悠遊地吞餌食﹑打哈欠。

後來找了一位生物老師做我們參加科學展覽的指導老師。在做實驗參展時，學校正在蓋新大樓，故晚上不供電到我們上課的舊教室。（舊教室是在日據時代蓋的，有一浪漫的名字：「風樓」，因為它的走廊高闊通風，在夏天時尤為涼爽，不需冷氣空調。後來第二年就拆掉改建，令人懷念不已。）我們早上要上課，唯有晚上或假日才有空檔做實驗。也許是年少氣狂，一心嚮往上武當，擊劍任俠；入少林，拳勇膺王。大夥偏偏要在晚上聚會，溜回教室做實驗。

當全校學生放學都走光，對面的夜間部大樓點起燈時，我們就開始點蠟燭，放起音樂，邊作邊聊，話題無所不包，無拘無束，自由自在地交流心底的話。有時遇到校工來「查房」，負責警戒的「哨兵」就會拉警報，我們就趕緊吹熄蠟燭，躲在桌底下避避風聲。每每做到接近十一點，因公車要收班，只好依依不捨回家。那段日子，真是上課是為了下課，下課是為了晚上聚會。高中三年，是我生命歷程中，甜美無比的一段時期，因為這是我享受朋友之間的愛最豐盛的時候。

經大學聯考考入大學之後，借用老共抗日經驗為參考：一分唸書，二分應付考試，七分發展社交能力；我知道我的口語發表能力很差，為了往後在談戀愛時，避免有張口結舌殺風景的機率，所以積極參加課外活動，以圖突破聽障帶來溝通上的障礙。大三時，因緣際會，擔任中國工程師學會學生分會（類似工學院學生代表會）總幹事，就有愛現的機會，來主辦主導活動。由於舉辦演講活動，費盡心思，總算請到王贛俊博士談他的太空歷程，不但當時讓人印象深刻，同時也開擴了未來發展事業的眼界。

看到工學院的同學，寫的小品文沒有機會發表在自己的刊物上，便和會長決心要創辦工學院會刊。當時我們既沒有校刊編輯部門充裕的印刷費用，也沒有的編輯發行的經驗與人才，但有滿腔的熱血及信心。我們沒有什麼東西可以保證這次創刊必定成功，唯有信心。我激勵幹部們說：『不要怕，經驗是可以學習來的。』並以身作則，花了時間投入，做了些準備工作。我們大夥同心協力合作，邀稿逼稿，拜訪公司行號，爭取財務支持，總算克服萬難，完成這項不可能的任務。刊物印成出版之後，獲得各方的好評。連印刷廠老闆都誇獎我這個大外行有本事，敢大張旗鼓辦刊物。

今天看到現行的聯考制度對身心障礙考生有加分優待，如果那時就實施，可以幫助我進入眾人羨慕的特優學校﹑科系，滿足我的虛榮心。感謝神的奇妙安排，那時沒有實施，使我沒有錯過這些更寶貴的人生經歷，領會生命的喜樂。由於這個辦會刊的經歷，使我在日後有更大的信心，克服外國語言上的難關，完成留學的心願，對往後我在美國攻讀博士學位時的研究工作，有很大的助益。

彩繪人生 II

在我懵懵懂懂進大學時，有位剛畢業，來自清大的年輕博士，李教授，也同時到機械系任教。由於李教授年輕，教學認真，他教的材料科學，帶來許多令我驚奇的新知，我便喜愛上這門學問，除了教科書之外，也常到台北的重慶南路書城，尋找些課外相關書籍買來看。經常到他辨公室聊天，不管是聊課業、聊社團、聊工作、還是聊交異性朋友心得，獲益良多。想起來，這段自動去挖掘知識的經歷，才是真正在唸大學。雖然在正常的課業上只費一分心力，卻在課外的學門上發展出濃厚興趣，把未來想從事的目標看得清清楚楚，堅定自己抉擇的信心。過了幾年，便開花結果，學有專長，弄個不敢妄想的博士學位。

我還依稀記得當時80286等級個人電腦才推出不久，雖然不是唸電子系的，仍然花費不少時間在電腦組件的了解，最後 DIY 一台來過過癮。其實當時若能持續發展下去，或許能開個公司，成為台灣的「戴爾電腦」呢。那時候的記憶體是以KB（千位元）作單位，和現在以GB（十億萬位元）作單位不可言喻。晶片製造的材料也由直徑五公分矽的晶圓，進步到直徑三十公分的矽晶圓，面積增加了三十六倍；晶片線寬尺寸也由5微米微縮到65奈米，就是單位晶圓的晶片產量增加了二十萬多倍！

雖然材料科學在那時候還不是熱門科系，最熱門的是資訊系或電腦系，但是實在太喜歡這門學問，使我想從機械工程這行轉到材料科學領域。美國是個崇尚自由的新天新地，加州大學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不計較我的聽障，還告訴我可以給我輔導，這是我當年在台灣所不敢想像的。總之，他們給了我這個入行的機會，在那裡我學習與材料科學和半導體電子元件相關的基礎知識。他們願意給我機會轉行，但是不保證能讓我讀得下去。我選擇「不成功便成仁」的考學位考試方式，以「愛拼才會贏」的態度，硬著頭皮拼下去，從就讀到畢業，不到一年。畢業時，我被告知我是該系拿碩士學位最快的外國學生。其實，這是我出娘胎以來，唸書最專心、最用功、最麻木的一段日子。想起來真是初生之犢，膽大不知畏懼，在英文還不是很好的情況下，敢到美國去攻讀一門和本科系不同的學門。我真是很幸運遇到良師來啟發我的一生，給我清澈明亮的目光，看見前程的道路，不跟著熱門潮流而隨波逐浪，有勇氣走自己選擇的路。

大學畢業後，爸爸說將來的社會一定不可避免走向高學歷，大學學位將會很普遍，為了讓我能在未來的環境能夠生存下來，他堅持我要到美國唸研究所，他會全力支持，叫我辭了工作，專心準備留學考試和申請學校。因為他曾是公費留學生，到美國西雅圖的華盛頓大學唸書，對美國的情況很了解。後來回台灣，還接待過他以前唸書的大學校長來台訪問。他告訴我，就算賣房子，也要送我出國深造。印象很深刻的是，有天回家後，發現爸爸笑得很開心，一看到我，就把我拉到一邊，很興奮的告訴我說：「我剛把股票賣了！是十多年來累積下來的，共賺了兩百多萬，可以不用賣房子啦！你有錢可以到美國唸書了。」 

公務人員哪有什麼大錢，每分錢都很珍惜。當沒錢的時候，很可以做大方的允諾，反正現在也沒有，以後有了再說。一到真的有了錢，要掏出來實踐諾言，可就是很掙扎。唉，他實在是愛我 ，知道我英文不好，也不怕我到美國後適應不良，唸一半就折回台灣，白白的花銀子，換來一場空。他一心要造就我，那位在小學就被預言沒出息的聽障孩子，竟然把所有賺來的全給了我，把所有的錢都換了美金。 兩百萬不是個小錢，對小康的家庭來說，有錢後優先要做的事太多，至少給他自己買件像樣的衣服，或是渡假旅遊，或是再投資賺更多，那時景氣又是旺得不的了。他辛苦了很久，自己卻沒有用到這筆錢。唉！我是何能何德，能接受他的如此的愛？爸爸沒有等賺得更多的時候，可以有多餘時，再給我錢出國唸書，他知道這是我出國深造的關鍵時刻，一股腦全給了我，一點都不留底。這個心、這個愛，是要及時的付出，而且他也根本不怕付出的是枉費的。因為在愛裏，沒有成本的概念；愛戰勝了斤斤計較、唯利是圖的世界。 

彩繪人生 III

順利拿到碩士之後，誰最高興？該是爸爸了！那時系上有位教授找我去談話，說他有個博士研究生空缺。可是心情實在很浮躁，只想早點工作，所以就推掉所有再進一步深造的機會，在取得畢業證書後，即打包行李，搬到洛杉磯找工作，完全沒有要唸下去的念頭。那時美國剛打完波斯灣戰爭，老布希贏了海外的戰爭，卻輸了國內的經濟戰爭。才沒好久，美國經濟如自由落體般跌到谷底，工作環境變得十分艱難，社會上一片愁雲密佈，號稱黃金之州的房地產，跌得不能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