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聾啞人學校


我們是很小的孩子
  閉上眼睛祈禱吧
  張開嘴唱吧
  耶穌啊,耶穌啊,請把我們
  造就成你的好孩子
  花子母親和達男她們從盲人學校往回走的路上,參觀了聾人學校,這天,恰巧是該校的創立紀念日。
  她們被領到初等科的學生集合在一起唱歌的地方。
  想起盲人學校,眼睛看不見的孩子們的歌聲,覺得那歌聲聽起來特別清麗,但是誰會想到,這裏唱歌的卻是聾啞孩子們。
  張開嘴唱吧。
  花子母親像處在夢境一般。她想,這是又聾又啞的孩子們唱的麼?
  校長是位美國婦女,她和花子也握了手。
  一位日本男老師代表該校長,把花子母親和花子領到學生們跟前,他對大家說:
  “我向大家介紹,在本校可喜可賀的日子來到我校的客人,你們看,這是天使一般可愛的孩子吧。現在就請她的母親對大家講話。”
  花子母親被這突如其來的校方安排弄得有些緊張。
  對聾孩子們講話,對於本人就是一個聾孩子和母親來說,是頭一回,也是不可思議的事。
  想聽聽花子母親說些什麼而注視著她的臉的那些男孩子和女孩子,他們是真正的聾子麼,她實在不相信這是事實。
  不過,站在這些孩子們的面前,這位母親想起從前自己在小學裏教過這般大的孩子。
  “各位同學,我祝賀大家。今天,我來參觀大家的學習情況。巧得很,正趕上貴校舉行建校紀念典禮,我由衷地致以祝賀。我知道大家耳朵不好,可是聽了大家唱的歌,講的話,我特別高興。如果問為什麼,原因就是我女兒花子也是耳朵失靈的孩子。”
  這位母親說到這裏,按了按花子的頭,讓她對學生們行禮。
  “同學們雖然耳朵不好,可眼睛卻很好,但是這孩子耳朵什麼也聽不見,而且眼睛卻也什麼都看不見。”
  “啊!”
  “啊!”
  “啊,真可憐!”
  學生們之中發出小聲的驚歎,而且一齊朝花子望去。
  “你們和耳朵、眼睛都不行的這孩子相比,不知道要比她幸福多少。當你們深感不幸時,請想到還有這麼不幸的孩子。當你知道人世間還有遠比自己可憐的孩子,你的不平不滿就會得到安慰了吧。”
  學生們無不點頭,大家的臉上流露出純真的同情。
  這位母親,根本不想告訴任何人,她的女兒是殘疾人。想讓任何人都以為花子的眼睛什麼都看得見。花子的耳朵什麼都聽得見。以往為了掩蓋這些遺憾,曾經費了很大的心計。當然,這是人之常情。
  然而在這個學校的孩子們面前。她絲毫也沒想過這有什麼可害臊的,這位母親坦坦蕩蕩地宣佈,花子既是盲人,也是聾啞人。
  為什麼?因為聽她講話的人,也是不幸的孩子們。
  這位母親把這些孩子們看作不幸的孩子,所以這些不幸的孩子覺得花子很可憐。
  “來這個學校之前,我參觀了盲人學校。在那裏,盲童們和你們諸位一樣,精神飽滿地認真學習,同時也高興地玩遊戲,即使眼睛看不見,也同樣能讀書。你們也是如此,耳朵聽不見,上學之前不能說話,可是現在多虧老師的教導,又能唱歌又能說話了。你們的父親和母親該多麼高興啊。我的女兒花子還聽不懂我說的話,她自己連一句也不能說。可是從現在起,她想拼命地學習,決不次於大家,成為一個聰明的孩子。請你們都奮發圖強,決不亞於社會的普通兒童,將來成為一個優秀人材。花子好像還不知道她和別人有什麼不同之處。等到過不多久她一旦明白過來,我想,首先要教給的是絕對不要悲觀。雖然是殘疾之身,也是同樣受惠於上帝的。即使眼睛看不見,這個人世上美麗的光仍然能夠用靈魂的眼睛看見它。即使耳朵聽不見,這個人世上美妙的聲音仍然能夠用靈魂的耳朵聽到它。花子好好學習,和大家一樣能夠說話的時候,我一定讓她說一說,在貴校建校紀念日的典禮上,和你們大家成為朋友,曾經聽大家唱過‘請讓我當上帝的好孩子’這首歌。將滿懷希望地等待成為和大家一樣聰明的孩子之後再和大家見面的這一天早日到來。請你們大家也記住花子。在建校紀念日,我淨說自己孩子的事,實在對不起。請大家在這一年之中,堅持用建校紀念日的情緒,不忘對創建這個學校的諸位老師,以及熱心教課的各位老師們的大恩大德,好好用功學心吧。”
  花子母親和花子一同向大家行禮。
  學生們一直注視著她們母女,直到她領著花子回到達男旁邊的椅子上。這是花子母親的話打動了大家心靈的論據。
  達男說:
  “大娘的演說也使我大為感動。”
  “哪里,我的演說可不是那麼偉大的東西!”
  花子母親雖然笑了,但那是因孩子們認真地聽了她的講話感到高興的笑,她對身旁的老師這麼說:
  “我根本沒有想過他們是耳朵不好的孩子。”
  “啊。好像很懂您的話,都熱情地注視著您的口型。”
  最打動學生們的,主要不是花子母親的話,而是花子令人憐愛的形象。說實在的,那簡直是上帝送給建校紀念典禮的天使一般的……
  貼在黑板上的那張大紙上寫的是典禮的順序:
  默禱、詠頌、禮拜之辭、對主祈禱、唱贊美歌、聖經、感謝、祈禱、談教、祈禱、捐獻報告、詠頌。
  確實是基督教教會學校的典禮程式。
  這個學校,原本在教會裏開始教少數聾啞兒童,沒過多久就有了獨立的校舍,從此漸漸發展壯大起來了。
  建校紀念日這一天,要談多年以來的學校歷史,對創辦者或者有功人員表示感謝。
  現在,日本也有許多國王、府立、縣立的盲人學校、聾啞學校。還有西方傳教士為日本不幸孩子開辦的學校。所有這些,花子母親都是最近才知道的。
  “愛永無鬆懈科林斯序十三”
  這句話就作為標語掛在會場。
  初等科的典禮一完就是中等科的典禮。
  在走廊上轉悠的達男連喊了兩聲:“大娘”。他說:
  “這裏有個有趣的通告:‘叫無手語周’。”
  “無手語周?”
  花子母親站在那裏一邊看那通告一邊說:
  “從前啞巴不都是靠打手語交談麼?但是現在教他們和我們一樣談話,可以應該盡可能不再打手語了。”
  “無手語周!”
  達男頗感驚奇,所以又重複了一次。
  “我教給花子讀話和口話之後,就給她規定無手語周,難為難為她。”
  似乎達男早把讀話和口話記住了。
  “談話”就是聾婦要記住對方談話時的活動。從這種活動讀懂語言的意思。“口話”就是啞巴說的話。
  達男歪著頭頗感奇怪的說:
  “可是,自己說的話自己又聽不見,這才叫怪事呢!”
  “所以這個學校的孩子都是怪聲怪調的呢。”
  “不過,啞孩子能說話,豈不是奇跡麼?”
  她們進了初等科的一個教室,授課老師走下教壇,摩婆著花子的頭提問:
  “你們知道這位可愛的客人叫什麼名字嗎?”
  “花子!”
  “可愛的花子!”
  “花子!”
  學生們爭先恐後的答。
  “啊!”
  花子母親低頭行禮。她太高興了。激動得快要落淚了。
  達男說:
  “大娘,這裏也送上一束花作禮品就好了。可惜走的急,給忘了。”
  這個班的學生也是不足10人。
  “我們正在給外國朋友寫建校紀念日的信呢。”
  那位老師向花子母親說完之後便面對學生說:
  “好,我們繼續下去吧。開頭我們寫什麼好呢?”
  一個學生說了些什麼。
  花子母親和達男覺得那學生的舌頭不好使,聽不清說的什麼。
  但是,好像老師聽得懂,他念道:
  “親愛的聯合教會的諸位先生,你們好麼?對,這就很好。立花君,你寫在黑板上吧。”
  那個叫立花的女孩子離座,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下“親愛的聯合諸位先生,你們好嗎?”
  “接下來寫什麼好呢?”
  老師又提出問題和學生們商量。
  孩子們正在思索,老師誘導地說:
  “那個聯合教會的諸位先生們,還沒有看見過日本的這所學校。他們大概想知道這裏的情況吧。”
  “我的聾啞學校也起來了。”
  “對。把這句話馬上寫在這兒麼?不過,那邊的人還不知道您哪。得先寫我的情況,讓大家立刻就知道,什麼人給他們寫的信。”
  “我們已經是初等科三年級了。”
  “對。杉田君,你上這兒來寫上它。”
  名叫杉田的那個男生把自己說的那句話,寫在黑板上了。
  “現在,全校的學生已經多達83人了。”
  不知是誰說了這句,緊接著就有一個女生說:
  “學校的院子裏幹淨了。”
  但是說“學校”時,好像不是用舌頭,而是用咽喉發出的聲音。可愛的女孩子,卻是男孩子一般的大粗噪子,嘶啞的聲音,使達男吃了一驚。
  “說得再清楚些……”
  “學校的院子漂亮了。”
  “接下去寫什麼呢?”
  “今天是建校紀念日。”
  “對!把紀念日的慶祝活動也寫上吧。”
  孩子們各自把自己想好的書信語言寫在黑板上,老師邊看邊說:
  “大家先寫下來,等以後再好好修改吧。不足的地方再添上。這封信到了外國,對方一定喜歡,給我們一個很好的復信。我們還不認識的許許多多的人,不論日本的,也不論遙遠的外國的,一定為我們祈禱。”
  花子母親對老師這番話贊許地點點頭。
  耳朵聽不見的孩子們的苦惱,全世界是相同的。為清除聾啞兒童的痛苦而努力的人們,他們的心也是相通的。
  對這個學校的日本孩子們,也會有來自國外的溫暖的同情。
  走出三年級教室。花子母親對達男說:
  “呶,達男君,從今以後,就不能只想花子一個人的事了。對於和花子相同的的孩子們也給以考慮吧。世界任何一個國家都有盲人兒童和聾啞兒童。”
  她們又到了中等科的教室。恰逢上理科課的時間。老師手裏拿著菜花,在黑板上用大字寫著“十字科植物”幾個字。
  相當於女子中學二年生的一位姑娘,桌子上擺著帶喇叭的箱子,她像電話接線生一樣,耳朵上箍著一個礦石收音機似的東西。這位姑娘有“殘聽”。耳朵還能稍微聽到一些聲音,所以才使用擴大聲音的器械。
  但是有個奇怪現象,看起來這位少女似乎耳朵聾。只有這位姑娘一個人好像常常聽不懂老師的話。於是別的學生就大聲地教給她。她鄰座的少年,把嘴貼在那少女的喇叭上,述說老師說過的話。那少女點頭。
  她點頭的時候,把黑黑睫毛的眼睛眯細莞爾一笑,這時候最美。她是個鼻子和嘴唇都很美的少女。
  但是,全聾的孩子反而比半聾的孩子更能聽懂老師的話,這完全是教育的力量。
  因為學校雜役來招呼,所以花子母親她們去了客廳。
  在這裏她們聽主任老師談聾兒童的教育問題。
  “有一位學生在女子學校讀四年級的時候成了聾子,從此她就到這個學校來上學了。這個學生的發音本來很清楚,但是為了讓她比生來就是聾子的發音好些,反倒更加困難。聾人學校的教育中,讀話和口話,占去大部分時間,特別是教口話,是十分辛苦的。
  花子母親對教師的話很贊同,她說:
  “的確是這樣,進這個學校預料的孩子,好像還不知道人間還有語言呢。”
  “不知道的居多數。因為生下以來沒有聽過什麼是話,也沒記住它,所以自己也就不能說話。普通孩子從滿一周歲開始說一言半語的話,到了三四歲就能說相當多的話了。上普通小學之前,能知道兩三千到四五千句哪。”
  “能說四五千句?”
  達男吃了一驚。
  “對!相當的多吧。孩子不同,差別也很大。經過詳細調查,知道的話,少的兩三千句。多的四五千句。而且,別人說的也懂,自己想說的也能說。上了普通小學,老師教的課都能聽懂。和這種情況相比智慧是大大落後了。”
  “您的孩子進了這個學校之後,開始知道有語言的時候,那情況是怎樣的呢?”
  “啊,那就是注意老師的口型了。這就表明注意到嘴一活動必定意味著什麼。不然的話,就不會花那麼長的時間只看著老師的嘴。而且這種注意力也不能長久地堅持下去。剛才您講話的時候,全體學生無一不注視著您的面孔吧?”
  “對!”
  “老師,照這麼說,在他們身後說話那就不懂啦!”
  達男插了嘴,老師笑著說:
  是這麼回事兒嘛!就說上了聾啞學校吧,不頂用的耳朵並不是治好了。有這麼一件事:有一位母親帶著一個和您的孩子一般大的可愛的女孩,來到某個聾啞學校,問能不能讓這孩子”的耳朵聽得見什麼。學校的老師不是專治耳朵的醫生,實在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正在這時,那位母親說了,前些日子看到一個啞孩子聽無線電廣播。我的孩子如果也能像那樣聽廣播,也能說話,我就想也讓她上聾啞學校,所以才能把她帶來了。還說,以前醫生就說過,還是把孩子送到聾啞學校去好。不過,想到讓孩子上聾啞學校,一定讓人家笑話,所以直到現在仍然拿不定主意。只要瞎愛面於,事情就糟糕。不讓孩子受教育,拋在一邊不管,這才是真正的丟人。經過一番好好的勸說,才讓她的孩子進了那個學校。”
  “可是老師,花子沒有可進的學校啊。”
  達男又把在盲人學校說過的不平之事,在聾啞學校裏發泄了一番。
  “可也是。”
  老師深表同情,認真地說:
  “在西方,把又聾又盲的孩子放在聾啞學校好,還是放在盲人學校好,換句話說,也就是說,當作聾啞孩子教育好,還是當作盲人兒童教育好,曾有熱烈的爭論。但是,認為首先是必須當作聾啞孩子教育的人多。因為,最要緊的是教給他語言,不懂語言,怎麼進行教育?對於沒有語言的孩子,讓他掌握語言,那是聾啞學校吧?盲人學校的孩子到預科來的時候,已經知道許多語言了。”
  “如果我是老師,我在想,讓花子上一天盲人學校,上一天聾啞學校,效果會怎麼樣。”
  達男把在盲人學校想過的問題,在這裏重複地說了一遍。——“對。也有這種意見。開始的時間把他放進聾啞學校,然後再放進盲人學校比較好,持這種意見的人也有過。不管哪個在先,盲人教育和聾啞人教育,缺一不可。”
  “大娘,我說對了吧?”
  達男此刻洋洋得意。
  “真想盡可能快地教給花子口話法。老師,怎麼個教法?”
  老師微笑,卻認真的說:
  “不過,如果特別小心而且很巧妙地教她,那還是不行的。開頭是最要緊的。絕對禁止急於求成和生填硬灌。如果勉強進行發音教學,孩子的舌頭會蜷曲了,就只能發脆聲,再不然就發尖聲。如果一旦養成壞毛病,那就很難改正過來。所以必須耐著心,慢慢地,使他把發聲和語言當作玩具一般地玩下去。讓他自然而然地去學習,決不可著急。至於教的方法,同一句話要重複千遍萬遍。比如,教師和學生在鏡子前面並列而立,練習相同的嘴和唇的動作,這時,如果讓學生知道教給他發音,舌頭就容易變硬,所以最好讓他以為這是在玩耍呢。”
  “可真夠難的呀!”
  “這孩子的眼睛不行,這就更加困難。不過,如果愛她愛得堅決徹底,那就一定能做得到。與其急於口話,莫如先練習讀話。但是,如果教得不好,這麼可愛的孩子用討厭的聲音說了什麼,那一定讓人洩氣吧。”
  達男一直是滿腦子幻想:花子一點也沒聽見過這個人世上醜惡的聲音和髒的聲音,所以她美麗得活像來自天上,她的聲音也許是非常清純的。
  “老師,讓她打手語行不?”
  “這對她來說也是夠可憐的。你試試看如何從現在起禁止打手語和形體顯示,這孩子不就什麼也不能說了麼?不必那麼著急嘛。”
  花子母親他們和主任老師一起進了預科的教室。
  桌子照例擺成圓圈,幼小的孩子們用紅的、綠的色紙做手工。有和花子年齡相仿的孩子,指著花子,兩只手比比劃劃上前來,似乎是想和花子一起玩。
  這時,校長進來。
  孩子們全站起來,把校長圍上。
  “啊,啊!”
  “啊!”
  “啊啊……”
  他們邊說著什麼邊把各自製作的色紙手工給校長。
  有項圈、手提袋、折紙燈籠、折紙仙鶴、船,等等。
  “謝謝,謝謝。噢,好漂亮,好漂亮,做得好,手藝好!”
  那位美國婦女用日語重複這幾句話,把幾個項圈套在脖子上,手裏也拿著許多,用另一隻手擁抱每一個年齡小的孩子,或者和他們握手。
  校長的微笑和孩子們興高采烈的面孔使人感到純真的美。這些孩子剛剛入學,還不會說什麼,但是從他們啊、啊的惟有聾啞人才有的聲音,花子母親以為已經聽到了許多的話,現在的啊,啊聲,就是將來什麼話都會說的預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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