聾教育是各類特殊教育中最具爭議和挑戰的領域,誠如美國學者柯克所說:“兒童的聽覺損傷對特殊教育提出了一些最富有挑戰性的困難問題”。其中,尤以溝通問題為甚,又誠如臺灣學者林寶貴所言:“世界的聾教育,事實上就是一部語言溝通與語文教育的發展史。”
這就是說,聾教育中的爭議往往集中在對某種溝通方法的趨避上。而我國自20世紀50年代確定了以“口語教學”為主的聾校語文教學方針以來,卻難見到明朗的歧見。近年,由於學術民主風起,交流的機會和場合也逐漸增多,不同的聲音便不難聽到了。這是很值得歡迎的事。
現就我所聽到的幾種議論,談談我的看法。一則想活躍一下學術空氣,再則想澄清一些認識。
一、聾校雙語教學的“雙語”指什麼?
在聾教育中,人們習慣上“手語”與“口語”擺在“對峙”的位置上,一聽到“雙語”便自然認為手語和口語。其實,聾校“雙語”教學的“雙語”是指“聾人手語”和聾人生活其中的那個社會的民族共同語。如,在中國是中國聾人手語和漢語,在日本則是日本聾人手語和日語。此處的漢語(或日語),包括漢語(或日語)口語和漢語(或日語)書面語。由此可見,聾校雙語教學的理念並不排斥教聾兒學口語,只是不強調非學口語不可。側重學習書面語,培養讀寫能力。這一點是要特別加以說明的。
二、聾人算不算得上是一個“民族”?
我乍一聽到說聾人是一個少數“民族”時,也有些遲疑,但我只是感到這可能是在翻譯時,選詞欠精當的問題,外國人用的“民族”那個詞,也許是一種借用,一個比喻吧!因此,我便努力查文獻,翻詞典,乘我去美國時,就向留學生求教,現在總算明白了些。的確有翻譯時的用詞問題。那個英語原文是“minority”,作名詞用時含義有:少數、少數黨、少數派、少數民族等。因此,我在和留學生討論時,有人提出是否譯成“族群”更貼切一點。或于脆稱聾人為“手語族”,就像我們稱“上班族”、“打工族”一樣的用法。
後來又查到一個語言學上的專用術語,叫做“語言上的少數民族”(Linguistic Minority)。意思是指:“在同一政治或民族環境中使用不同於大部分居民所說語言的語言集團”。看來,把聾人稱作“語言上的少數民族”就更
貼切了,這也是有學理根據的。當然,此處的“民族”不是指“歷史上形成的處於不同社會發展階段的各種人的共同體”。也不是“特指具有共同語言、共同領域、共同經濟生活以及表現于共同文化上的共同心理素質的人的共同體”,如“漢族”,“藏族”等。
三、聾人手語是不是聾人的“母語”?
“母語”在語言學詞典裏的注釋是“本族語”。“本族語”在語言學詞典裏解釋為:“指人在幼兒時期通過和同一語言集團其他成員的接觸而正常地掌握的第一種語言。”在該詞條下,注有可替換術語:第一語言,主要語言,母語。這就是說,“母語”與“第一語言”是同義的。另外,《現代漢語詞典》對“母語”的解釋是“一個人最初學會的一種語言,一般情況下是本族語的標準語或某一種方言”。那麼,手語是不是聾人“最初學會的一種語言”呢?這不能一概而論,出生在父母是聾人家庭裏的聾兒,顯然先習得手語。對這些聾人而言,手語無疑是他們的“母語”。而對父母是健聽人的聾兒來說,他首先接觸到的並掌握的既不是純粹的手語,也不是有聲語言,而是混雜了看話、指點、比劃、表情、聽語等多種成分的“家庭式手語”。但仍然是以“手勢”為主的一種溝通方式!這不會有疑義吧!
對這些聾兒來說,他們在成長過程中,絕大多數首先“學會”的或說“掌握”的也還是手語。手語走在有聲語言(說話和讀寫)發展的前頭這是不爭的事實。因此,說手語是聾人的母語並不悖理。
四、有沒有“聾人社會”?
這要看怎麼理解了。“社會”一詞有兩層含義:其一,是指由一定的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築構成的整體,也叫社會形態。如,“社會主義社會”,“美國社會”就是這層意義上的社會。其二,泛指由於共同物質條件而互相聯繫起來的人群。如“老年社會”,“黑社會”就是這層意義上的社會。顯然,“聾人社會”也是這層含義。
在提倡殘障者“回歸主流社會”的今天,強調“聾人社會”的存在是否有意義?聾人社會是客觀存在。它與主流社會是相容的,又是有差異的。
我們研究“聾人社會”,是要瞭解它,從而更加有效地使聾人社會與主流社會協調地發展。目的是促進融合。而不是相反,使之從主流社會中分裂出去。
最近看到一篇文章,對我們討論的這個問題很有啟發。文章題目是《可否組織一個“准社會”》(載《中國老年》2002年第9期)。主要意思是說,使他們的生活方式更加符合老年人自己的心願。文章中說:“當下,某種意義上的老人社會已經出現了”,“讓每個老人都能夠生活在他喜歡的氣氛和環境中”。“當然這些小社會仍處於大社會中,也得與時俱進,然而速度可以不一樣,方式也可以不一樣”。’‘好的社會,是包容性更大的社會……”。摘引了這麼幾句,想借此說明l.聾人社會和老人社會一樣是客觀存在的,既存在於大社會之中,又獨立於大社會之外。2.健聽人社會應能包容聾人社會才是一個好社會。3.聾人社會的生活方式有別於健聽社會,我們不能強制聾人選擇他們不喜歡的生活方式,只要不妨礙主流社會的發展。 提倡殘疾人“回歸主流社會”,提倡“殘健融合”,我們應理解為是甲、乙雙方都還保留各自的獨立性,不是一個淹沒一個,不是由“聾”走向“非聾”;不是“同化”,而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回歸”或“融合”其實質是,使殘障者在主流社會中更好地適應。誠如周婷婷的親身體驗那樣:“主流社會像是陸地,聾人社會像是湖泊。聾人要麼是水裏的魚,要麼是脫離水的魚,都不如做一個兩棲動物來得自在。”這就是回歸”,這就叫“融合”!如此說來,聾人社會不是隨著“回歸”而消失了,就像各民族大團結,仍然還是五十六個民族。
五、我為什麼投入“雙語”教學的研究?
瞭解我、關心我的一些同志,聽說我近來對聾兒雙語教學問題挺來勁,有些納悶:“老張怎的了?”因為,在他們看來,提倡雙語就得承認手語的地位,突出手語,勢必會削弱了口語的地位。潛臺詞是:這不是倒退嗎?這不是否定建國以來聾教育的成績嗎?對於朋友們的關心和擔心,我試著這樣來回答:
日本有一位資深的聾教育學家,叫金山千代子,她有過多年的教聾孩子的實踐經驗,在學術領域又有她自己的獨特見解和總結。在一次演講時,她說了下面這段話:“回想一下,我們這三、四十年的啟聰教育,我們當然不能否認,事實上已有相當的進步,我們看到接受大學教育的聽覺障礙孩子愈來愈多了。但另一方面,仍然有不少的聽覺障礙的孩子,擁有正常的智力,環境也不錯,但是他所學習的,所謂的教育效果,卻是令人不可思議的低劣。當我們在想這些孩子的問題時,我們就不得不感覺到,剛才所說的傳統的教學方式一定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了!”
金山老師的疑惑“一定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了”,直鑽進我的心裏。 金山 老師的疑惑不也是我們的疑惑嗎?為此故,我專程去日本拜訪了 金山 老師。
實在說,我對聾兒語言教學問題一直興趣不減,凡有新的理念,新的做法,都想去作一點瞭解,興味濃時還想作一番考察,如對“雙語教學”。
當然,這番瞭解和考察,我會用心用腦,不會輕信盲從,因此,不至跌到“唯洋是聽”的地步。比如,我在介紹美國學術界的一種觀點時,他們認定:手語是一種“真正的語言”,“手語除可以表達具體概念外,也可表達任何抽象概念”。對“可表達任何抽象概念”一說,我一直持保留態度。直到最近出版的我主編的一本自考教材《聽力殘疾兒童心理與教育》,在談到這個問題時,我仍然說“對這種觀點,中國的專業人員很難苟同”。可見,我對洋人的話,聽與不聽還是有分寸的。
此外,還有~些問題,如要不要區分“自然手語”與“文法手語”,以及如何區分等,這樣的問題,學術性較強,一句半句是講不清的,何況我也要有一個學習的過程,就留待以後再討論吧。
(作者單位:遼寧師範大學幼教特教系,116029)
責任編輯:沈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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