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嫊淩(諮商心理師)
台灣高齡化議題席捲全國,社團法人新竹市聾人協會,感於大部分的聾人也漸漸在趨近高齡的階段,為了能更貼近聾人長輩,協會邀請了我(心理師王嫊淩)帶領聾人長輩團體工作坊,讓他們更能接觸人群並結交朋友。
在這個團體中,協會很用心的邀請了手語翻譯員和聽打員參與團體,除了可協助及時的翻譯,也幫助我能及時核對成員們的表達。
然而,在這個團體中,有一般長輩與聾人長輩,怎麼將八位聾人和一般長輩,在一次性的團體中就建立信任關係,彼此互相認識,這是團體的挑戰與難題。
我將這個團體定義為「沙盤友誼團體」,並期待在這一次團體中,成員至少能認出並記住大家的名字,再一起共同創作沙圖。
使用沙盤而非語言的帶領方式,是希望長輩能自在的表達自己,並安心地自由發揮自創造力與視覺的聯想空間。透過遊戲與創作的過程,促發長輩們間能夠彼此互動連結。
團體開始,長輩們分別輪流摸著裝著沙子的藍色沙盒。一開始摸著,長輩各自說著冰冰的、涼涼的,需要手語翻譯與聽打的長輩,也透過手語告訴我們,他們感受到沙子的柔軟,並且想起小時候到海邊玩的時候;還有可愛的長輩,淘氣地說沙子讓他想到麻糬上的花生粉,在用手語翻譯、讓其他長輩了解後,大家都點著頭一致認同說著:「還真的有點相似。」
不帶著偏見溝通
和沙接觸之後,我們緊接透過手語翻譯,請長輩們先選出一個代表自己的物件,一個自己喜歡的物件,和一個自己不喜歡的物件。
為了讓大家記得彼此的名字,我還硬性規定大家要記得各自物件代表了誰,並隨時詢問小物件代表著哪一位成員?長輩們了解之後,覺得是一個練習腦力的機會,於是紛紛專注的看著手語翻譯與聽打員的文字重點,了解每位成員的分享。
當開始分享各自選物件的理由時,本來把沙遊中的小物件,當作是小孩遊戲的阿福,看到縫紉機時,想起了自己小時候曾經因為很愛玩縫紉機,而傷到了自己的手的記憶。
他感嘆著過了這麼久,如果沒看到縫紉機,可能也不會想起來。另一位阿甜則表達著自己一直想做一張木製的椅子給自己當禮物,她感慨的表達:「老了,膝蓋有些狀況,走起路來大不如前,想為自己做張椅子,讓自己好好的休息。」手語翻譯的過程,我們也才知道阿甜是特別從台中坐車到新竹來,只為了參加此次的團體。
普同感 讓長輩不覺得孤單
阿杏和阿蘭奶奶分別想起了小時候,家裡養鵝,鵝生蛋的美好記憶;然而,同時也最害怕就是蛇喜歡吃鵝蛋,因此她在最討厭的物件裡,選擇了蛇。因為想起自己兒時看到蛇把鵝蛋吃掉的景象,心裡頭有些恐懼。雖然阿杏是用手語溝通,但透過手語翻譯老師的告知,讓我也能協助連結其他長輩,一起談論和理解阿杏想表達的內容。
同樣也有農村生活經驗的阿蘭,因為不熟悉手語,雖然很願意表達,但若不仔細核對,會有些吃力。
然而,阿蘭並不介意其他人是否了解她說什麼的眼光,持續很開心的和大家分享。所幸,經過不斷地核對她的意思,便能了解她在說的是自己小時候在農村養雞,雞生蛋的事情。每次只要雞生蛋,她就會到雞窩幫忙撿蛋拿去賣。其他長輩專注的在聆聽我的口語轉達之後,也跟著分享了自己家裡曾經養鵝和養雞的生活經驗,勾動了大家兒時的農村經驗,像是養牛被牛撞傷、和雞鴨玩在一起的純樸生活。
這樣一來一往的,讓阿杏阿蘭兩人,有機會透過手語翻譯員,去了解其他長輩分享的內容,在那一刻,無論他們是否聾啞,都因為有共同的農村生活記憶,連結了大家的兒時記趣。
當長輩們分享兒時共同的記憶時,可以讓團體一開始的陌生和不安感降低,以及減緩長輩擔心自己和別人不一樣的感覺,而帶來普同感的經驗。
這個普同感在於,大家一起連結了兒時農村生活的回憶,不論你我是誰,不論貧賤富貴,外表不同,但我們都曾經在農村時期一起經歷過那個純真樸實的年代,它帶給我們的生命經歷,也就讓長輩感受「原來我並不孤單,我們沒有被時代遺棄。」也讓聾人長輩不會覺得我在團體裡看起來很特殊。此時,大家也都在團體互動的過程中,無疑地展現了同理心。
身體的殘缺,不阻礙我們一起體驗人生
最後,我們邀請長輩們拿著手上的物件,各自在沙盤中放置自己喜歡的位置,集體共同創作沙圖。
創作結束後,長輩們分享這是他們第一次感受到一起創作的經驗。阿福和阿甜以及阿蘭的茶壺,放在了同一個地方,三人都覺得說自己的物件擺在一起,有茶喝坐在椅子上聽音樂,能無憂的過著生活。雖然退休了,但還是會煩惱孫子的事,但現在有大家在一起悠閒著,對於自己的煩惱也豁達了許多。
阿福同時還分享了自己一個很特別的經歷,他說起了家裡的洗衣機有一次壞了,本想著就把它回收,可是懂得電機的他,運用了自己的所學,將洗衣機改造成早年的黑膠放唱機。這也是阿福個人對黑膠放唱機的收藏,發現洗衣機稍微調整一下機身,將黑膠唱片機放在上方,就能夠透過導電播放音樂。
大家聽了都嘖嘖稱奇。阿福還很得意的表示,把黑膠伴唱機和洗衣機合在一起,總共花不到台幣兩百元,讓在場的大家都深感佩服,阿福分享著如果沒看到桌上的伴唱機小物件,他可能也不一定有機會分享。
阿嬌則是形容,沙盤就像我們活著的大千世界,可以接受我們不喜歡的蛇、老鼠一起生活在這沙盤之中。
阿慶分享著,在旁的手語翻譯員打著手語,表達阿慶對沙圖的創作過程的想法。他表示:有一種,我先跟我自己在一起,然後我看到別人所選的小物件,最後和大家在一起創作,感覺到自己的世界不斷往外擴大。而他所選的佛祖也和另一位阿甜所選的荷花擺在正對面,阿甜比著手語告訴大家,荷花和佛祖擺在一起很適合。
本是放在屋頂上的佛祖,在大家分享著對沙圖故事的聯想時,佛祖卻不斷的中途從房子的屋頂上掉下來,惹得大家哄堂大笑,覺得佛祖可能不太喜歡在屋頂上,於是將他擺在荷花面前。且佛祖在沙圖的正中央,大家都覺得有安定的作用。在坐信仰基督教的長輩,點頭也表達著佛祖想選個好位置的認同,此刻看見彼此雖然信仰不同,但很投入的在談論佛祖的位置。
讓一般和聾人長輩共同參與團體,充滿著挑戰,如果沒有手語翻譯員和聽打員的協助,我(心理師王嫊淩)無法將長輩們彼此要傳達的訊息,有效的做出核對並協助大家溝通。雖然這過程,大家隨時都要注意手語翻譯和理解聾人長輩的表達,也要注意聽打員透過打字清楚呈現我給予的指導語,大家忙著認真的理解彼此,氣氛更顯得十分歡樂與溫馨。
這一次團體經驗,深刻的展現非語言的肢體與眼神的尊重,是人與人之間最好的連結與溝通的利器,生活有太多被蒙蔽的理所當然,理所當然你應該要聽懂我說什麼。然而在這個團體裡,對於聾人無法說話,一般長輩也在學習給出理解,同時也給出更多的尊重,去瞭解他們想告訴我們聾人的世界在經歷著什麼?
大家觀賞著自己創作的沙圖,紛紛感到無比的滿足,大家安靜欣賞著沙圖心情,此時更是無聲勝有聲。
留言列表